文丑欲言又止,抬着眼帘,瞟了眼詹三笑,说道:“左膀右臂,虽说左膀已断,这右臂……若是不插手,门里的人行动应该会方便些。”
詹三笑神色微滞,“……我会想办法留住定盘星,让你们便于行动。去罢,万事小心。”
“好。”这人告了退,又一阵青风似的飘走了。
詹三笑垂着头,扶着长剑,在房中坐着,那炉火渐暗,暖意断流,手上僵冷,许久许久,叹出一口气来,绵绵的哀戚。
詹三笑将半夏又叫了来。
屋外鸟鸣啾啾,半夏手握着一漆面小盒,将活口打开,盒盖弹起,里面放着一粒丹药,她奉向詹三笑,顷刻,又犹豫地将手缩回,“楼主……”
詹三笑伸手将丹药捏在手中,面色冷漠,睨着这指头大小漆黑的药丸。
半夏眸子颤动,瞧瞧詹三笑,又看看丹药,说道:“楼主,好不容易得到玉佛手将身子将养的好了些,虽说这药用下去,属下能治,但折腾这一遭,多少损伤元气。楼主三思……”
夜里,詹三笑发起烧来,隔日,一病不起。
病榻缠绵几日,昏昏沉沉,詹三笑再睁眼,屋内青灯燃尽,床边坐了个人,微微低着头,阖着眼睛。
詹三笑注视着这灰青寂静中的人,眼中柔波闪动,她轻轻抬手,手摸到这人背后发带的流苏吊坠上,青丝和雪白的流苏绕着她手指,说不尽的缠绵意。
倘若时光只是这样静悄悄,叫她尽情抚摸一下这人发丝也好。
韶衍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詹三笑手悄然垂下,望着韶衍关切的目光,凄凉袭上心来。
“你不是回去了么?”沉睡太久,詹三笑音调微哑,卷着睡意。
“路走了一半,听说你病了。”韶衍握住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你的手总是这样冷,怎么也捂不热。前段时候不是才好了些么,怎么又病了?”
“身子总是这样反覆,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把你绊住了,盟主出关,需要你从旁协助,眼下正是忙的时候……”
“你不必挂心,事情我已吩咐下去,自有教中护法操持,若是遇上不能定夺的,到时自会来这禀明我。”
“守了一夜?”
韶衍笑了笑,没说话。前日夜里,她就冒雪来了,那时詹三笑正烧得厉害,喂的药和粥全吐了出来,现在已经全不记得了。
“饿了没有,我叫人送些粥点来,你吃些。”韶衍瞧了眼詹三笑神色,问道:“还是困?再睡会儿,天大亮了我再叫你。”
詹三笑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意识朦朦胧胧的沉浮,心头只是觉得难过,这入睡,便睡得极不舒服,眉头总是蹙起。
半夏听得韶衍呼唤,进了房来,替詹三笑把过脉,轻声道:“已有好转,但怕反覆,还是不能疏忽。”
韶衍见人睡得不安稳,说道:“去将一瓣心香点起。”
半夏道:“一瓣心香已经用完了。”
韶衍皱眉,原是望着床上的人,眼睛斜过来扫了一眼半夏,冷声斥责,“怎么不早提醒本座。”
“楼主身体见好,夜里不燃香也能安枕,便说先搁一搁,等到有需要时再说。”
这一瓣心香温养脾胃心肺,夜里助人安眠,这原是桃源医谷的一方秘药,桃源医谷遁世多年,几年前,丘召翊结识一位女子,从她那儿得来了这香的调制方子,见詹三笑心肺弱,夜不安枕,便将这香送了来。
的确是好香,能温养心肺,使人安眠。
不久后,丘召翊闭关,韶衍不知她师尊闭关多久,怕詹三笑一瓣心香用尽后,无处寻去,便向丘召翊要了方子,调了香,给詹三笑送来。
韶衍道:“罢了。我派人取些过来就是。”
这一头,有人病了,那一头,有人病却好了。
楼镜那骨头比半夏预估的还要早上一段日子长好,骨头一好,便在雪地里练剑,剑风飒飒,雪花飘起又落下。
那日里与颜不昧动手的招招式式再脑海里闪过,楼镜的剑越舞越急,辟啪一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将一株只剩枝干的桃树给斩断了。
她胸口起伏,站立在折倒的桃树前,将剑回入了鞘中。
她这人呐,天分算不得最高的,悟性也算不得最强的,优于他人一点的,是她的心,坚韧,执着。
她被挫败,已不是一次两次,从小,就好似被这般打击来的,毕竟上面有个过分有异的余惊秋。每次输了,还不是照样抹抹脸上的灰尘,擦擦嘴边的血迹,重新练起剑来,想要下次再多赢几招。
打击,是工匠锻剑的铁锤,一下一下砸下来,剑不会断,只会越来越坚韧,越来越锋利。
颜不昧那一剑,将她打得重,打得狠,打得失魂落魄,更将她打醒了!
她深刻而明确的认识了自己修为之不足,在江湖正邪各大高手中,自己算是哪个阶段的人。有许多事,是想做而做不到的。
自保也好,报仇也罢,她所必须,是要寻求力量。
干元剑法,厚积薄发,短时间内,难有精进。沈仲吟的丹炎掌法,她原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修炼起来,事后就搁置了,如今心中意外透彻:既然已经练了,踏出那一步,又何必再拘泥自身。她修炼剑法之余,开始重新研修起丹炎掌法和内功心法来。
打算等到月圆,再试一试这‘越狱’。
46、薄如纸
楼镜在自己那院子里, 整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练剑, 修习内功, 废寝忘食, 她修行一向专注, 自蛇窟出来后更甚。
唯有除夕这日里停了一天,即便是在深院里, 也听得到外面满城的爆竹声响,瞧得见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了,没什么好团圆的, 坐在园子里冷凳上, 瞧着深青天穹下, 流光绽开一朵又一朵, 消散成寂然的光点,落在她漆黑的眸子里。
那是别人的热闹, 她不羡慕,只是有些想起虎鸣山上的日子。
这宅子里沉寂得很,因为它那病怏怏的主子缠绵病榻,身子好两日坏三日,大年三十这样喜气的日子, 福气没能冲散病气,反倒是病得更重了。
人病起来,水米难进。
那院子里灯火通明,婢女往来,但行走动作间没闹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