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分？那你莫不是忘了，碧桃不单单是同我，而是同我们两人，也有十余载的情分呢？”秋月卿没有回头，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从你让碧桃死在板子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当她被父亲抱着跨出穆府大门的瞬间，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砸在父亲染血的铠甲上。
夜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拂过面颊，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个少年跪在她家门前，说要求娶她为妻。
而如今，她却要离开了。
她终于……离开了。
第八章
秋月卿蜷缩在母亲怀里，身上裹着父亲的外袍，可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再快些！”秋将军沉声催促车夫，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汗湿的额发，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女儿脸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还有那双扭曲变形的手。
这位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老将，此刻眼眶通红，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秋夫人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泪水浸湿了衣襟。她颤抖着解开秋月卿的衣领，当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那个畜生！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的卿儿！”
“当初跪在地上哀求我们将女儿嫁给他，如今却又做出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
秋月卿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母亲哭红的双眼，心中一痛，她想要抬手为母亲拭泪，可那双残破的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娘亲……别哭，我没事，总归回家就好……”
这沙哑的嗓音像刀子一样扎在秋夫人心上。她将女儿冰凉的手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呵着热气：“卿儿别怕，你爹他已经让人去请御医了，一定会治好你的手……”
马车终于停在秋府门前，秋将军直接将女儿抱下马车，大步穿过庭院。
府中下人见到小姐这副模样，纷纷红了眼眶。
老管家颤巍巍地跟在后面，不住地念叨：“造孽啊……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样，快，快去煮些暖汤给姑娘补一补……”
卧房里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被褥，秋夫人亲自为女儿擦洗身子，当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帕子。
“疼吗？”她轻声问，指尖轻轻拂过女儿肋下那道最深的鞭痕。
秋月卿摇摇头，却在母亲碰到伤处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秋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
待她收拾好，秋将军端着刚炖好的热汤走进房中。
“爹爹，娘亲……”秋月卿半靠在母亲怀中，面色苍白，“若是穆关尘不同意和离……”
“他敢！”秋将军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汤药被震得叮当作响，“老子用这次北伐的军功换了你的和离书，兵符都上交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他穆家的人！”
秋月卿怔住了。
父亲用无数次出生入死得来的兵符，如今为了她，竟然尽数上交了！
“傻孩子，哭什么？”秋将军粗糙的拇指擦过女儿的脸颊，才发现自己掌心一片湿润，“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什么军功什么兵符，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重要。”
秋夫人将女儿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家了就好，以后爹娘护着你，哪怕你这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谁也不能再欺负我的卿儿。”
秋月卿再也忍不住，埋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痛苦、绝望，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三更时分，宫里派来的御医到了，老太医看到秋月卿的伤势时，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他仔细检查了那双被折断的手指，又诊了脉，最后长叹一声：：孩子是保不住了，但小姐的身体还能调养，这手上的伤……”
“能治好吗？”秋夫人急切地问。
“老朽尽力而为。”老太医打开药箱，“只是这手指骨头已经错位，接回去时会很疼……”
"我不怕疼。"秋月卿微红的眸子中满是坚定。
接骨的过程确实痛不欲生，秋月卿死死咬着软木，冷汗浸透了衣衫，却始终没有哭喊一声。
秋夫人握着女儿另一只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卿儿要是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等老太医包扎完所有伤口，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留下几副药方，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这才告辞离去。
第九章
从那天起，秋月卿开始了漫长的调养。
秋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亲自喂药喂饭。
秋将军虽然公务繁忙，但每天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女儿，有时带些街市上买的小玩意，有时只是坐在床边给女儿讲讲朝中的趣事。
“今日早朝，那穆关尘还想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秋将军一边给女儿削梨，一边冷哼，“结果被陛下当庭斥责，说他宠妾灭妻，德行有亏！”
秋月卿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并没有接话。
秋夫人连忙瞪了丈夫一眼，接过削好的梨子，切成小块喂到女儿嘴边：“卿儿尝尝，这是你父亲特意去西市买的，说是最水灵的一批。”
“你瞧瞧这些，是你出阁之前最爱的，我今日在西市那边看到就给你买回来了。”秋将军自知失言，赶忙从怀中掏出几本书递到秋月卿面前，“如果不喜欢就告诉爹爹，爹给你买别的。”
“还有那些首饰，我不懂那些，你同你娘没事出门逛逛，放心，爹虽说已经交出了兵符，但是俸禄给你们娘俩买首饰还是足够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月卿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虽然手指还是不能像从前那样灵活，但已经能自己握笔写字了。
秋夫人见她整日闷在房里，便命人在院子里搭了个秋千，像小时候那样推着她玩。
“再高些！”秋月卿难得露出笑容，裙摆在风中飞扬。
秋夫人也跟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温柔：“好，娘再推高些，我的卿儿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