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年最让人目瞪口呆的竟然是安乐侯夫人第一个被赐菜。安乐侯黎锦宏是谁?京城有名的风流纨绔,不少人家教子的反面典型,能做出和岳家断亲这样大逆不道之举的神人。若不是他是太后唯一的亲侄子,且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之举,早就让御史的口水淹死了。
方槿看着眼前女官端来的菜,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恩之后归座,发现周围女眷看她的眼光已经有了不同。
方槿两旁坐着的也是侯爵夫人,她们率先和方槿打招呼,直夸她衣服上的绣纹好看,方槿扯着嘴角应付几句,正在不耐烦之际,外面一个宦官进来,浮尘往手臂上一搭,躬身道:“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圣驾千秋,陈王送来抗倭捷报,剿灭倭寇二千余人,俘海盗首领王通。当此海晏河清,普天同庆之际,圣上谕旨,于本月十五谒祖陵,告祖先,并于西山围场举办狩猎仪式,不负先祖荣光。”
一众命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先惊后喜,不约而同地起身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上的太后等人也是满面喜色,其中陈王太妃尤甚,太后拍着她的手道:“老八是个有出息的,等今年过年回来,哀家必要重重的赏他。”
“太后过誉了,他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尽了应尽之责罢了,到底还是皇上承天之佑,我大夏福泽绵长。”
太后脸上的喜气洋洋,再不见病容,道:“想来过年的时候老八就能回来了,他这几年打仗,连个媳妇都顾不上娶,眼看明年侄子就要成亲了,他这个做叔叔的还是光棍一条,这可不像话。等他回来,咱们马上就给他相看。”
太后说这话时,声音并不低,虽然坐的近的多是宗室命妇,但她们娘家有人呀,若是能搭上陈王,那可真是撞了大运了。
自来有趣的消息(八卦)和有用的消息都是传的最快的,所以宴会结束之时,陈王要选妃的消息来赴宴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方槿虽然听了一耳朵,不过并不在意,从宫女手中拿过赏赐的云锦,方槿便要上车。
就在此时,只听背后一个声音传来,“三妹妹留步。”
方槿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妇人,身量不高,容貌秀美,方槿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这是庆国公府大房庶女方梅。
虽然方槿不待见庆国公府的人,但记忆中方梅并没有得罪过她,因此也不好摆脸色,只好邀请方梅上车说话,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意。
方梅上车之后未语先笑,“三妹妹这马车倒是舒适,想来妹妹出阁后日子过的也是不错的。”
方槿只是点头,并不多话,她记得方梅嫁的是皇商乔家的嫡子,婚后与丈夫一直在外,彼此并无联系,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方槿懒的和她绕弯子,有事直说就好。
方梅见方槿不和自己寒暄,讪讪地摸摸鼻子,道:“我三日前刚刚回京,回府里一问,才知道三妹妹和咱们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情。要我说,三妹妹你性子也太要强了一些,我到底比你嫁的早,知道一个女人家,要想婆家高看你,首先你娘家得硬气。三妹妹如今把娘家撇在一边不理,这不是舍本逐末了么,我回京后听到的关于三妹妹的话可不大好听。咱们女人活着,可不能把名声丢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将来的孩子想想呀。听二姐姐的,去给祖母服个软,她毕竟是咱们的亲祖母,怎么可能真的恼你。”
原来是说客,对她的来意心中有数,方槿从容道:“有些事情不是二姐姐想的那么简单的,一来断亲是我家侯爷的意思,出嫁从夫,我也没有法子;二来国公府大概也并不想认我这门亲戚,要不怎么可能打我女儿在先,帮着外人欺压我在后?”
“如今侯府是妹妹当家,若是你要和娘家走动,安乐侯爷怎会拦着。再说四妹妹年纪还小,以前有骄纵惯了,她哪里是有意的,如今四妹妹受了好大一番挫折,每日以泪洗面,可怜的很,三妹妹光顾着母女之情,难道就不念姐妹之情了?”说着,还用帕子擦起泪来。
方槿对方柳之事倒是有些好奇,于是多问了一句,“我记得四妹妹和司徒美人关系好的很,怎会突然冲撞了她?”
方梅赶忙解释道:“那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谁能想到美人当时怀了皇嗣呢。”又凑近方槿,低声道:“其实四妹妹是被人陷害的,听说选秀时文贵妃都表露出要把四妹妹指给大皇子的意思,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做了局,这可是把四妹妹的一辈子都毁了。”
方槿心中暗笑,真是痴人说梦了,大皇子指婚的乃是当朝内阁次辅的嫡孙女,大皇子可是要争当太子的,人家放着好好的实权岳家不要,选方柳做什么,凭她空有爵位的爹,还是在翰林院熬资历的哥。
方槿越发觉得离庆国公一家远一些是正确决定,“断亲之事到底是我家侯爷的意思,我也不敢擅自做主,还是问问侯爷为好。天色不早了,二姐姐还是早些回吧。”
方梅见方槿逐客逐的豪不含蓄,也不好意思再待,只好离开。上了庆国公府的马车之后,方老夫人早已等着了,方梅摇摇头,“她说是要回去问安乐侯的意思,只是孙女瞧着像是托词。我记得三妹妹从前是个娇羞腼腆之人,如今怎的变的如此油盐不进。”
方老夫人叹了口气,“要不是是在没法子,我也不想拉下脸去求她。你大姐姐如今并不得宠,雪丫头毕竟姓的是司徒而不是方,眼看四丫头前程尽毁,你大哥在翰林院也不得意,好歹三丫头在太后、皇后跟前还有几分脸面,她若是能为你大哥和四丫头说一句话,比咱们处处疏通关系要有用的多。”
方梅也跟着叹气,正如她自己所说,只有娘家好了,她才能在婆家获得尊重,只是让方槿答应帮娘家,难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
西山之上有皇家行宫,簇拥着行宫,不少官宦人家盖了别院。因着围场行猎之事,方槿早早的把府里的事宜交给杜婉儿,于腊月十四这天,一家子住进了别院。
巧的是,自家的别院与陈王的别院相邻,故而方槿一安顿下来,就带着孩子们去给陈王太妃请安。
黎锦宏膝下三子二女,太妃只见过黎澈一个,那时他尚在襁褓。如今见黎渊稳重、黎漫乖巧、黎深健壮、黎沁嘴甜、黎澈机灵,太妃自是高兴非常,给的见面礼都厚了几分。打发丫环带几个孩子去偏厅吃点心,她问方槿道:“锦宏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怎的没见过来?”
方槿笑答:“今儿一大早,侯爷就进宫了。”
太妃“哦”了一声,转而谈起几个孩子,“你家里这几个,我先前只见过最小的,还是他周岁那会儿,马氏抱出来看的。说实在的,她也是个苦命人,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结果一进门就要给四个孩子当娘,说到底,还是锦宏做的过了。你是个心宽的,比马氏做的好很多,看这几个孩子就知道。”
“太妃过誉了,这几个孩子心性都不错,我自己挺喜欢他们。侯爷也是,每天事儿再多,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孩子,昨儿还说后天要带渊儿和深儿下围场呢。”
想起昨日情景,方槿直到现在还觉得好笑,黎锦宏提出围场狩猎要带黎渊和黎深之后,黎深不用说,自是高兴的直蹦高,小书呆子黎渊则苦了脸,他从来不好动且怕冷,一旁妹妹黎漫还满脸崇敬地想要哥哥给她带只小兔子回来,黎渊脸色更难看了。黎沁听黎锦宏只带两个哥哥而不带她,当场就不依了,凭什么女人不能进围场,还拿花木兰、穆桂英举例,不平的很。最后黎澈来了一句:“爹爹,我知道我小,不能去,那你能给我带只大老虎回来吗?”黎锦宏顿时当场石化。
方槿笑着把昨日情景给太妃说了,太妃也是笑的前仰后合,笑完以后才道:“说起老虎,锦宏当年和陈王一起,倒是猎到过一只,虎皮现下还在寿安宫放着呢。”顿了一顿,“我是看着锦宏长大的,这孩子只是面上荒唐,其实心里明白,本事也不小。前些日子,你们‘断亲’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个中缘由我能猜着几分,只是这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实在不能让人赞同。也许你们可以说自己不在乎名声,可孩子们渐渐大了,总不能因着父母的名声,阻碍了他们的前途。”
方槿心中也是一直为此事担忧,当时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决断,可如今安乐侯府就如一方孤岛,这着实不是方槿想看见的局面。
见方槿面有忧色,太妃道:“看你愁的,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年后我带着你多去交际几次,局面也就打开了。如今你家圣宠优渥,旁人巴结着还来不及呢。庆国庆府和昌平伯府的名声在帝都也就是那样,等别人知道了你的为人,自然会把你与他们区分开。”
方槿心下感激,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妃。”
于方槿来说,她最大的短板就是交际,父母接连过世,因着守孝,她被困在一方小院里,而方老夫人早就把她忘到爪哇国,自然不可能指点她各种交际手段。若是有陈王太妃带着,交际可就容易的多了。
方槿和太妃两人闲话一阵,见时辰不早,正要告辞之际,外面丫环来报:“禀太妃,郡王府的穆姑娘来了。”
穆青瓷?方槿想起这个被迫要嫁给司徒震的姑娘,心里一阵唏嘘。好奇之下,把告辞的话咽回肚子里,她想见一见这位穆姑娘。
穆青瓷跟着丫环进来时,方槿着实吓了一跳,犹记得秋水救她之时,虽然形状狼狈,但也掩其秀丽姿容。如今的穆青瓷脸色蜡黄,瘦弱不堪,即使穿着冬天的厚衣服,也如同一个纸片人儿,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吹的不见踪影。
陈王太妃也是吓的够呛,连忙自己起身把她扶了过来,“你不是病着么,怎的大冷天又跑出来了?”
“不碍的,我的病已经都好了,不过是身子弱些罢了。”连声音也气若游丝,听的方槿直皱眉。
穆青瓷一进门就看见方槿了,觉得眼熟又不大记得,陈王太妃给她介绍道:“这是安乐侯家的夫人。”穆青瓷一回想起来,心下就觉得苦痛难言:正是因为去参加她的小定礼,自己才被迫定了那样一门亲事,可自己是命又是她的丫环救的,这救倒还不如不救了。
方槿瞧着穆青瓷脸上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十分尴尬。陈王太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冲方槿摇摇头,对穆青瓷道:“我瞧着这天气也不大好,你既然来了,就在这边住几日把,陪陪我这孤老婆子。”
方槿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大好,于是起身道:“太妃,我瞧着外头怕是要起风,侯爷走的时候也没带太厚的衣裳,我着人给他送去。”
太妃点点头,“你快去吧。”
方槿离开之后,穆青瓷默默坐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太妃心中也是难过,上前把她拥在怀中,拿帕子边给她擦眼泪边道:“傻孩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不能老往坏处想。”
穆青瓷摇着头,脸上满是绝望:“嫁给那样一个人,我还不如去死。您知道么,那人前段时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扒了衣服扔在庆国公府大门口,几辈子的脸面丢的一干二净。我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许给这样一个人,难道要为了所谓的‘名声’,把我的一辈子都搭进去吗?我不想嫁,我不甘心!”
陈王太妃心中也是难过,只好抱紧她,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