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霈给了屋内所有人台阶,李乔和梁亭松终于不用硬着头皮找理由离开,两人顺势进了病房,跟姜霈点头致意。
“你坐,坐,姜老师,”李乔笑嘻嘻小跑过去,殷勤替姜霈拉过单人椅,脸上八卦的神情挡都挡不住,“您跟我们贺队……旧识?”
石韫玉竖眉低呵:“李乔,不该问的别问。”
“没什么不能问的,过去的事不需要隐瞒,”贺衍舟坐回床沿,紧一紧袖口纽扣,“算起来,我跟姜老师已经认识二十多年。”
“你们二位是……”李乔的小眼睛在发光,连一向话少的梁亭松也罕见的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准备听谜底被揭晓。
“只是认识而已。”
“她曾经是我妹妹。”
两个人同时出声,说出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
姜霈看贺衍舟一眼,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对已经完全错愕的两人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总之,我们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家人,但早就没有联络,我也是前几天才刚刚同贺队重新碰面。”
她说的官方又客气,带着些刻意的疏离。贺衍舟看着她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
李乔是贺衍舟的勤务兵,已经在他身边服务几年,完全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若贺衍舟对姜霈无意,他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再联想刚才进门时无意撞破的那团亲密场景,贺衍舟为何孑然一身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李乔笑:“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他有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笑容扬起来很有感染力,说这样明晃晃偏向贺衍舟的话也不会让姜霈觉得厌烦。
护士过来敲门:“贺队,有个恢复性评估检测需要做,主要是对您目前的身体状况进行评估,判断您何时能恢复训练。麻烦您现在去隔壁康复大楼,值班医生在一楼大厅等您。”
贺衍舟应一声,站起来披上外套。姜霈也起身告辞:“我学校还有课,也该走了。”
“留步留步,”石韫玉开口,“我这阵子忙,还没有时间同你商议心理问卷的细节,正好今天碰上,我还有些事需要跟你对接,”他又给李乔和梁亭松使眼色:“我陪贺队过去检查。姜老师是客,你们好好招待。”
贺衍舟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看姜霈。
“有事的话就先走,工作上的事情不必着急。”
话还未说完,石韫玉已经扯住他的胳膊将贺衍舟拉出门外:“行了,思想政治和行政事务是我分管,你不要越俎代庖。”
门从外面被关上,屋内陷入安静,但有李乔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
梁亭松伸手去拿水瓶,李乔已经抢先一步。他倒一杯热水递给姜霈:“姜老师跟我们贺队多少年没见了?”
“前后一共十二年了,不过2017年的时候见过一次,”姜霈似乎很想向两人说明自己对于这段关系的定位才是最准确的,于是又强调一遍,“十二年里我们只见过那一面。”
没想到姜霈一句话惹得两个人一起变得凝重起来。
“17年……”连梁亭松都无意识的呢喃重复一遍。
当数人都对同一个时间点表现出明显反应,那个时期一定有群体性事件发生,而且大概率是创伤类事件。
姜霈恍惚想起她那时遇见贺衍舟的样子。胡茬隐约,面容沧桑,眼神疲倦 他过得并不算轻松。
姜霈不自觉直起身体,想要窥探那年一闪而过没有被她放在心上的真相。
“那一年……”她问,“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梁亭松摇摇头:“不是17年,是16年的事情。”
李乔接过话,三言两语讲给姜霈:“贺队2015年到特战一中队任副中队长,第二年,也就是2016年夏天,淮东省公安厅开展联合抓捕行动,目标任务是国内头号精密电子仪器走私商裴肇春。”
梁亭松表情凝重:“在那之前,省里对裴肇春的追踪和调查已经持续接近3年,他很狡猾,反侦察意识非常强,唯独那一年卧底得到他的信任,给我们传递出他的具体行踪。”
姜霈已经手脚冰凉,她甚至都不用听两个人继续讲述:“……任务失败了,是吗?”
李乔垂下头去:“贺队跟英伟哥两个人是突击组,也是整场抓捕行动中最接近裴肇春的人。他们把裴肇春逼进死路,只可惜到最后临门一脚,贺队出枪晚了一秒,让裴肇春先开了枪,子弹打中英伟哥的手臂。因为是近距离开枪,英伟哥受伤非常严重,贺队只能先救英伟哥,裴肇春趁机脱身。那一枪让英伟哥差点截肢,也自此落下残疾,没法再拿枪,伤好之后就办了复员。”
梁亭松眉头拧的很紧,几乎立刻回呛李乔:“我一直认为这件事不能怪在贺队出枪比裴肇春晚这件事情上。从我的经验来说,即便贺队提前开枪,也完全没有办法阻挡裴肇春射向英伟哥的那颗子弹。”
李乔为自己感到冤枉:“我也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贺队没有过错,刚刚只是在跟姜老师陈述整件事情的经过,你何必这么激动的指责我?!”
姜霈全都明白了。明白他那时为何憔悴,明白他那时为何一杯接一t?杯的喝到醉倒,也明白了为何石韫玉会说他现在滴酒不沾。
“他把所有错误归咎于自己,痛苦难捱,而后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是吗?”姜霈看向对面两人,眼底一片哀戚。
2017年,她已经顺利修完本硕学分,得到全美最顶尖心理学家的青睐。可就是这样志得意满的心理学者,跟贺衍舟对坐一晚,竟没能发现他的异常。
或许发现了,但只装作没发现,因为那时的姜霈知道她已经没有了关心他的资格。
“英伟哥的事情对贺队来说打击很大,”李乔说着有些疑惑浮上眉宇,“那一阵子贺队酗酒确实很凶,我们都以为贺队若是走不出来,只怕要跟英伟哥一样复员回家。可是不过才一个冬天,贺队忽然之间就戒了酒,人也重振旗鼓,从此再未那样颓废过。”
梁亭松点头:“贺队的改变令我们吃惊又高兴,后来这些年,他带着我们执行不少任务,都圆满漂亮,三年前贺队晋升一杠三,正式任了队长。”
李乔笑嘻嘻补上一句:“亭松也很厉害,英伟哥复员前是队内最好的狙击手,他复员后就是亭松,我们私下都叫他‘神枪手’,说是百步穿杨一点不为过。”
梁亭松猛的站起身:“你什么意思?”
李乔目瞪口呆:“什么什么意思?”
他冷笑:“听你的话,好像我盼着英伟哥复员一样。我告诉你,我从不在意什么神枪手不神枪手的,要是英伟哥能平平安安,我倒宁愿拿不了枪的人是我。”
李乔懵了两秒,也有些生气,连方言都冲口而出:“我滴个乖乖,你脑壳有泡噻?你啷个耳朵听见我说你盼着英伟哥复员?梁亭松,你别太过火,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姜霈脑袋里头乱成一团麻,没工夫替他们两人断官司,起身搪塞:“我学校确实还有课,再不走就耽误了。劳烦你们转达一声,祝贺队尽快康复。”
她步履匆忙,全然听不见两人挽留她的声音。
姜霈回想起当时贺衍舟听见她说‘蓄意勾引’时脸上哀恸的表情,心如刀割。贺衍舟那时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失败和低谷,她却像个刽子手,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补了一刀。
眼眶泛酸,心中悔意翻腾。
姜霈快步走到车边,刚刚拉开车门,一只大手从后面猛然伸过来摁住车门,将车门重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