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终于垮了。他倒在地上放声大哭:“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妈妈吧,我妈妈不是故意的……”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昨天夜里,苏维嘉斜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以后,感觉不那么乏累了。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修红的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
这时修红睁开了眼睛。
“红红,你醒了?” 苏维嘉惊喜地叫着。几天来的疲惫一扫而光,神清气爽,一下子轻松起来:“你睡好了吗?知道你这一觉睡了多久吗?”
修红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还在懵懂之中,又似乎不太认识他了,在仔细辩认他。他们已经两个多月了没有见面了。除了十五年的分别,这是他们重新相见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次。她不认识他了吗?他这几天不修边幅,又因为缺少睡眠,两眼深陷,双颊消瘦,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流倜傥。
修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确认是他以后,便闭上了眼睛,把头扭过一边去。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红红,别难过了,都没事了。”苏维嘉俯下上身,轻轻地拭着她的泪,心里也酸酸的:“你都不知道,你睡这一觉中,发生了多少事。我们有了一个女儿了。”
修红的眼睛又睁开,一双泪眼看着苏维嘉,等着他继续。
“她太早来到这个世界上,还太小。所以,大夫让她在温箱里呆几天。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去看她。”
修红张了张嘴,苏维嘉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连忙说:“她没事,一切都挺好的,你放心。有我在,咱们的女儿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叫她小红果,奶奶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修红微微点点头。
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了,现在他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苏维嘉轻轻地摸了摸修红的脸,脸上的擦伤已经结了血痂,变成暗红色了:“还疼吗?”
修红摇摇头,然后垂下眼帘。
苏维嘉又问:“你想不想坐一会儿?”
修红点头。
苏维嘉便到床尾去摇摇把,把修红的床头升起来了一些。
修红刚坐好。苏维嘉的手机响了。苏维嘉拿出一看,告诉修红:“是妈妈打来的。妈妈现在也在C市。”然后苏维嘉接通手机。
“……”
“红红醒了。”苏维嘉回答妈妈的问话,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
“她还好,就是看上去有点虚弱。”然后苏维嘉问修红:“你饿吗?妈妈问想吃什么?要不你和妈妈说好吗?”
修红点点头。苏维嘉就把手机放在修红的耳边。修红这时已经没有输血了,右手可以自由了。她用右手扶着手机,轻声地“嗯。”“好。”“还行。”回答着婆婆的问话。苏维嘉趁机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
等他出来,修红已经结束了和婆婆的通话,拿着苏维嘉手机发怔。苏维嘉凑上前一看,原来修红正在一张张地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那些都是他在修红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去看修红时,偷偷拍下来的。
苏维嘉有点不好意思,好象自己的秘密被修红偷窥了,解释道:“这些都是去看你的时候拍的。怕你生气,所以没让你知道。想你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修红一张张照片往回翻,从前几天大腹便便,到最开始小肚子微凸。有好几十张照片. 完整地记录了怀孕的她身材变化的全过程。修红没有想到,他曾经是这样地近距离地关注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修红的眼泪又出来了,渐渐地便抽泣起来。苏维嘉便有些慌了,忙着去给修红擦眼泪。
修红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地说了她苏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104 对不起
那天,修红和婆婆通过电话以后,发现苏维嘉的手机的桌面上面居然是自己的照片。好象就是前几天的照的,照片上她大腹便便。那时她还以为苏维嘉不会再理她了,没想到他离自己是那样的近。到后来修红才发现苏维嘉手机里的照片,全是自己的。从秋天还穿着薄衫,小腹微凸,到现在是冬装紧裹,身体笨重。从秋到冬,修红身材的变了,身上的衣着也在变。她穿的所有的孕妇服装都是苏维嘉买的。修红边看边流泪,想到他三番五次接近自己,自己五次三番用言语刺激他,拒绝他,把他赶走。真的是伤了他的心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修红在内心狂喊。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这几天修红最想说的话。
那一天,当她从楼梯上跌落,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她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苏维嘉,你在那里?你快来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朦胧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叫;有人将她抱起;有人推着载着她的推床狂奔。她睁着眼睛,极力四下寻找。想看看他来了没有,但没有看到他。
她躺在手术台上,听见有人在问:
“她一个人吗?没有家人陪同吗?她家怎么会让孕妇一个人到医院?”
修红吃力地说:“我丈夫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他马上就到了。”
有人急切地说:
“流太多血了。不能等了。”
“孩子怕保不住了。”
“需要马上手术。”
“……”
然后修红听到了一个让她绝望的声音:
“可惜了,是个女孩子。”
那一刻,她心凉了:对不起,苏维嘉,我把孩子丢了。
然后她如同置身于旋涡的中心一片飘落的树叶,随波逐流,任凭旋涡把她带入深渊,又被一股力量从深渊中捞起……。
沉沉浮浮中,她丢失了自己,不知置身何地,似在黑夜的深潭里下沉,永远也走不出旋涡。
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婆婆声音,依旧那样温和安详。然后林竹也来了,还有姚烨,……。中间还夹杂着些陌生的声音,一次次地来询问,检查。他们是大夫?护士?但是,修红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在心里喊:他在哪里?他不是说快到了吗?为什么还不出现?他生气了吗?不理我了?他曾经那么坚持要照顾我,我却拒绝他。现在孩子没了,他一定不会再原谅我了。
偶尔,她似乎捕捉到他的气息,但是转眼又失去了。她始终抓不住他。她努力睁开眼睛,想寻找他,看到却是憔悴焦急中的婆婆。自己又一次连累了婆婆。这是已经是第几次让婆婆照顾她了?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因伤悲卧床,婆婆照顾过她。离婚后怀孕,婆婆不放心她,和她同住陪伴过她;而后的怀孕期间,婆婆隔返于两地之间来照顾她。而现在,再一次婆婆长途跋涉来到她的病榻前。而她却没有保护好孩子,辜负了婆婆的一片心意。修红心里的因内疚而羞愧:对不起,妈妈。我从来没有端茶送水侍奉过您,却一次次劳累您来照顾我。我实在是一个不孝的儿媳妇。我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苏家的那些善良的长辈们,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希望。却让你们为我着急,牵挂。修红想对婆婆说声对不起,张了张口,喊了一声:妈妈。却说不出话来。
不知又昏睡过了多久,朦胧中,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嘶哑疲惫,失去往日的爽朗和活跃。她听到他说到了孩子,听到他询问她的情况。她这才知道,他们的孩子还在,他这几天是和孩子在一起。他没有抛弃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惦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