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不过,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叫做肖亦晟的男人,是个恶魔。

十足的恶魔!

在你没留意的时候,恶魔或许易了容,装上两片翅膀去充天使。有时确实很像,会把你骗过。但恶魔,终究是恶魔。

……

也不知是几点的时候,她隐约醒来过一次,窗帘合着,也见不得天色。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终于松了口气,裹紧身上的凉被,一直严严实实地拉到鼻子下面,才略微安心地睡去。

人类有一种能力叫做“遗忘”。

那么,人类明明拥有这种能力又为何会时常选择铭记呢?

铭记,或许是因为深爱;但还有一种,会是因为

伤痛所带来的,极致的恨。

To be or not to be

这始终是个令人困扰的命题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凌妤鸳再次醒转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分外的安静,能够听到钟表发出的声响,一下急似一下,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腰上酸软,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她咬牙花力在床垫上撑了一把,才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头晕目眩的,缓了十来秒才看清略略昏暗的房间。熟悉的壁纸和摆设,身上盖着的丝被上面印着粉色的小花原来已是在自己的卧室了。

摸索着开灯,却听得“啪”的一声,手上一凉。灯光亮了才看清是水杯被碰翻了,倒在床头柜的边缘,摇摇欲坠,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水。目光偏过一些,看到了一盒药,她拿到手里扫了一眼,不禁冷笑。

强撑着从床上爬了下去,一个踉跄,腿都是软的,几乎站不住。全身酸疼得厉害,仿佛骨头都被敲碎了一般,只靠经络连结着血肉。下面肿胀得厉害,很难受,才站起身便有东西顺着大腿往下滑,浑浊粘腻。

她一时觉得被攫住了心窍,想起昨夜那人疯狂的表情和动作,说不出的恶心,连着干呕了几声。拖着身子从衣橱里拉出一件开襟的白色浴袍裹到身上,走进了卫生间。

浴缸里汩汩地放着热水,一阵阵白雾氤氲而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那哪里还是自己?哪里,还是她?

镜子里的女人双眼红肿,乱蓬蓬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脸颊上贴着纷乱的发丝,面色因为疼痛而发白,没有一点生气。顺着敞开的浴袍领子看下去,脖间、胸前……零散分布着因某人的暴虐而留下的印迹。耻辱的印迹。

她凄然地笑了一下,竟有些恍惚。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呢?”镜子里的女人幽幽道。

凌妤鸳顿时打了个冷颤,回头看去,但什么也没有,于是伸手去擦那略微模糊的镜面,试图把它看穿。

一记轻笑,带了点讽刺的味道:“别找了,我就在这里。”

“哪里?”凌妤鸳出声问道,意识到自己居然回答了那个声音,忙捂住了嘴。

“这里,就在……这里……”那女人的声音很是空灵,一遍又一遍,似乎很远,却又很近。

凌妤鸳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一直捂着心口,电掣一般,连忙放开了手,转而去捂住双耳。她讨厌那个声音,再听下去的话,她一定会发疯的。然而,就是那单调的两个字,却怎么也赶不走,像是生了根似地直往耳朵里钻。

“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真是可悲!”那女人的声音猛的一凛,尾音尖厉异常。

心中惶恐,凌妤鸳忍不住惊叫出声:“你是谁!滚开!滚开!”索性松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四处乱挥起来。

那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透了股寒意:“我是谁?我是谁呢……总之,我不会像你这样一无所有……”

手背打上了浴缸旁的瓷砖,一阵痛意,热辣辣的。

“我是谁……让我想想,我是谁呢……”声音越来越远,像是被雾气湮没了一般,渐渐模糊,终于消失不闻。

凌妤鸳扯着衣襟,喘着气平息心绪,也不敢朝周围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咬咬牙,匆匆地拉开梳妆镜下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一些白色的药片塞到嘴里,对着洗手台的水龙头灌了几口水下去。

想起刚才那个声音,心中隐着淡淡的恐惧,神思恍惚,浴袍都没脱,就走进了浴缸。丝绸浴袍,原本滑不留手,下摆沾了水却重了好几分,坠坠地往下沉。

浴袍全部浸到水中后,漂起来,沉沉浮浮,仿佛汇成另一条河流。她伸手拿过一边的罐子,打开,取了些花瓣抛在水里。躺在宽宽的浴缸里,温热的水流驱散开全身的酸痛,筋骨缓缓放松,毛孔似乎都舒散开了,感受这分温热。

她仰着头,水汽中带着玫瑰花瓣的香气,一点点地沁入心脾。微微地阖上眼睛,任由身子软软地往下沉。水还在放着,渐渐盖过了胸口,蔓到了脖子,花瓣似小舟般在水面上摇曳。意识渐淡,仿佛在高处生出了另一双眼睛,审视着自己。

恍惚地,她忽而想起了奥菲利亚,那个在复仇故事中沦为牺牲品的美丽女子。

交错的光影,潺潺的水面,还有不知名的花草,华服的女子漂浮其中,表情恬静,微微张开的嘴,似乎还在哼唱着遥远神秘的歌谣……米莱斯的那幅Ophelia就是这么画的。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的震惊。

哈姆雷特杀死了奥菲利亚的父亲,崩溃的少女最终走向死亡。那么,在她死前的一刻,她在想些什么,她口中所吟唱的,又是什么呢?

是那代表记忆迷迭香?还是代表思想的三色堇?

奥菲利亚的死是唯美而平静的。也许,在那一刻,当灵魂走向另一个世界,之前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会全部消散了吧,才能让她露出那种平静而美好的表情。

平静而美好,再没有痛苦。

浴缸里的水越放越慢,几乎到了边沿。忍住那几分困意,凌妤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隐隐地笑笑,竟觉得有几分轻松了,动了动脖子,整个头就那么完全没到了水里。明亮的水光中,海藻般的长发如水草般轻轻摇动,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上面吸着极小极小的气泡。眼里的光亮渐渐变得细微,越来越暗,就连漂浮在上方的玫瑰花瓣都变得灰黑。

让一切都结束吧,再没有任何牵绊和痛苦。反正她已一无所有,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却此生,回到原点。

“哈,果然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可怜又可悲!”又是那个声音,但尖厉了几分,愈发着了讽笑的味道。

凌妤鸳已经不想再听,只想沉沉地睡去。睡去,了无牵挂。渐渐有几分窒息,像是到了真空里,纯净无瑕的真空。

那女人的声音又近了几分,或者说,就是从她耳朵里生出来的:“果然是个胆小鬼,真是好笑!”然后就是几声嗤笑。

胆小鬼?

凌妤鸳猛地一惊,水往鼻腔里一冲,呛了两口,清醒过来几分,“哗”地一下仰起了脖子,大口地呼吸。水面大动,溅起一点水花,水流沿着浴缸壁流到了瓷砖上。有两片鲜红的玫瑰花瓣沾在了雪白的瓷砖上,竟是那么鲜艳,仿佛要滴出血来。

水进了眼睛,一时酸涩不堪,直逼出了几滴泪来。呛得咳个不停,但心里却清明起来,不再那么迷茫。

确实可笑!她这是干什么?寻死?!这样作践自己,做给谁看呢?!还不是到头来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权作笑柄!一无所有吗?那就在一样样夺回来啊!只要活着,只要你愿你,有什么无法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