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和我交锋的耐心,五指顷刻间冒出锋利长爪,弯曲如钩,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着我的眼睛而来。极具恐怖之下,我甚至动弹不得,连躲一躲的勇气都生不出来,正当我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之时,衣领内的琉璃璎珞忽地释出淡紫色仙气,弹开了欲下杀手的男子。
他看起来甚至没我惊讶,了然地笑了笑,翻动了几下被震开后酸麻的手腕。
“果然,有备而来。”
先天法宝,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交给一个根本不通法术的小鬼,且看样子,就连所有者本人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底牌。
我只感觉到脖子一阵发热,烫得难受,就像皮肤都要被融化了似的,没几下功夫就热得浑身冒汗,顾不及其他,只想先散散热。
那圈琉璃璎珞平日里没甚么存在感,为何偏偏这会儿弄得我心神不宁。
男子被我一把推开来,眸色不改,始终像是观戏般地冷峻瞧着我。
“那老狐狸给我戴的是甚么物件,烫死我了……”我急匆匆拨开外衫的衣襟,手心往那处按去。果不其然触及一阵滚热,灼得我都开始胡言乱语,忙不迭又往外扒了两层。
那人站在我身侧,起初是居高临下的模样,蓦地变了脸,赤眸中变幻数回,看不清真实意欲。
他直勾勾朝我投来一眼,声音仿佛藏的是揉不碎的沙砾,“……你是女子?”
“我们妖怪不分男女。”
我仓促回道,随后又被心口处的异样吸引了注意,没料到他竟然缓缓接近我,手掌举起在半空,凝出一道暗赤色的光团。待我一抬头,却正正好撞上,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那光团扑了满脸,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处一个简陋古朴却整洁的洞室里,身下是天然的石台,旁边还有个蒲团,烛架摇摇欲坠,没上点蜡,屋里却十分亮堂。
我爬起身,揉揉酸痛的后腰,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那圈璎珞,忙隔着衣服摸了摸,这会儿却又没什么异样了,一切如初。
方才那自顾自说着怪话的男子迈进洞室,长袍洒拓,衣袂猩红,乌发懒散挽起垂在一边,仅用一根丝绦束起。一边耳朵和常人无异,另一边却完全不像是耳朵的样子,数层翎羽覆盖其上,尾端发乌,罩了个严严实实,乍一看反倒像是古怪地多了个羽翼。
“醒了?”
我谨慎地点点头,张口欲言,又憋了回去。
他慢步靠进石台边,先是轻柔抬起我的脸,嘴里说的却是令人汗毛倒竖之语:“你身上有昆仑山的法宝护你,本座一时半会儿还真取不了你的命。”
他好像十分可惜,掐着我的脸左右查看,眼帘半阖,“你究竟是谁?”
我咬咬牙,在他犹如吞骨般的目光下战战兢兢伸出手,停悬在那模样怪异的耳畔,生性多疑的妖物即可擒住我手腕,力道可怖,疼得我立马流了两道眼泪,哭哭啼啼地哽咽着说:“你、你受伤了,对不对?”
059|相见疑相思(二)
他一把掷开我的手,撇过头,一脸厌恶,“别碰我。”
“可是你的伤”“用不着你大发善心,先看看自己怎么保下小命再说罢。”
“你不会杀我。”
“注意措辞,是暂时不能,不是不会。”
“那不都一样……”我接收到他挑眉冷冽的目光,顿时住了嘴,本想挪着身子靠近些,奈何一对膝盖酸痛难忍,连勉强坐起身都耗费我大半气力。
男子似笑非笑掠来一眼,好像是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
自己都一团糟了,居然还要管他的闲事。可我却读不懂他的恶意,只是懊恼地揉了揉膝盖骨,歪着脑袋思索这回又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疗好伤。要是被师兄们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笑话我几顿。
我踉踉跄跄翻下石台,外头天色不太明朗,正和他的脸色一样。
他似乎很是惊奇,我居然有胆子在他的洞府内随意乱逛,拖着残破病体,这里翻翻那里找找,没一会儿他就面色铁青,直至我找出一片龟壳,还不待仔细分辨上头记载何事,他一把抢过,将我挥退倒地。
我怔愣着,喃喃说出一错眼间看到的那个名字:“九、凤……”巨大的腕力侵袭而上,死死钳住我的脖颈,他几乎是碾碎了齿面般地一字一句:“不准、叫这个名字。”
我被憋得气短,只能挥舞着紧攥的拳头,情急之下直往他手臂上砸,虽然根本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我的力气在他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却为我执着到了不怕死的地步而感到烦躁,扣在我脖子上的力道越发地强,我却感知不到真实的杀意。
他只不过是,在怕一些我所不清楚的事物罢了。
总不能是在怕我。
我这样的存在,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勉力伸着手,轻抚他鬓边翎羽,由外至内,渐渐那禁锢着我的囚索松懈下来,他半跪在地上,怀里托着脱力到软绵绵无法支撑的我,眉眼之中满是惊骇。
“你居然……能够为神族疗伤?”
我还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就脑袋发昏,仅存的记忆停留在了面具下的那双震撼复杂的赤眸。
被天道厚爱的身躯虽说足够强悍,可一旦受了伤,便几乎只剩下了无能为力地等待自行修养完毕这一个选择。
更何况孱弱却势重的人族正在渐渐接替强大却单薄的上古神族在大荒中所占据的地位。
这何尝不算一种得失相依。
因为弱小,所以聚集在一起,因为弱小,所以学会了虚与委蛇。
下山前,师尊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出门在外要注意人心险恶,有时候直来直往的妖族也不一定比变幻多端的人族可怕。”
我当时还不信:“只是因为师尊您更偏爱妖族而已罢!”
虽说如此,我自己不也是以这个妖体拜入了师门。若是当初慈航带我去拜的山头是玉清天尊的那一座,指不定会被毫无颜面地直接丢出去,免得秽了他的蒲团和香茶。
我对此心知肚明,慈航也很有默契地从没提过这个可能。
被接去蓬莱岛住了一段时日后,外出探寻秘境的虬青师兄被袭受了重伤,他原本是青狮子修炼成道,本就妖体强悍。可想而知的是,为他疗伤这件事也成了棘手的麻烦。
当时我正被师兄师姐们丢了个小法器安置在碧游宫外玩耍。一般来说,像我这样没有法力也不能修炼的小鬼头,是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由此他们也很放心我一个人到处瞎逛。
因此当伤痕累累的师兄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之时,我的靠近似乎也完全没人察觉到。三霄师姐们急急忙忙回岛去取灵草灵丹,多宝师兄甚至打算去求太清师叔要点刚炼成的丹药,金灵师姐对此却不是很赞同,说是师叔忙着闭关悟道,最好别去打扰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