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如何判罪?”
“这个嘛……阻挠西行非同小事,前辈觉得……该当何罪?”
少年唇红齿白,此刻轻飘飘转来一眼,难免教我屏息一瞬,又念及积雷山那只小狐,心内百般杂乱,唯恐这大逆不道的一举会为他带来难以脱身的杀身之祸,亦或是,被剥了妖丹打下畜生道,也未有不可。
他见我踌躇不安,哪会猜不出其中蹊跷。
多有不满,也只是鼻间轻哼一声。哪吒睨了一眼悟空,故意对我问道:“在想刚刚那只狐狸精?”
“没、没有!”我紧忙否认,拖着几个徒弟就往行李堆走去,只顾着埋头,半分不敢再瞧那顾盼神飞的小神仙。
冷不丁被我拽了一下,悟空也有些反应不及,忽而记起一件事,还不待他询问,哪吒突然唤停了我。
“前辈,扇子、扇子!”他一个劲提示,我还有些懵懵然,猛一低头才想起那串挂在另一手腕的扇形穗子,褪下后交到悟空手里,我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他,实在避无可避,又转过去:“三太子……此物,如何用之?”
“对着整座火焰山脉,扇上三下,即可平息烈焰,归还轻风细雨。但若想断绝火根,需得连扇四十九下,如此便可。”
“多谢……”话没说完,悟空像是早已忍无可忍,轻轻啧一声,接着圈起我直直地升上了高空,连他平日里最是疼爱的筋斗云都不愿唤出,害我被吓得紧紧搂着他,脚底踩不着实物,心底惶惶然直发抖。
一旦升了空,这八百里火焰的可怖壮景就完完全全地展示在我脚下,高热的干燥气流烘得我口干舌燥,只想找个冰泉一股脑扎进去。
悟空将芭蕉扇平放手心,念起法决,那精致玉扇便就倏地放大数倍,几乎与我等身。这天地法宝果然非同一般,我心下暗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在一旁数数。
数着数着,不禁也开始怀疑,难说这没耐心的猴子是不是专门把我带上去帮他点数的。
七七四十九下,终于风调雨顺,赤焰皆熄。
而我,被这大火消散后突如其来的骤雨,浇了个透心凉。
哪吒本想多留一阵,奈何天上催得紧,只好匆匆取走芭蕉扇,交还与那罗刹女,随后一蹬双轮返去天庭。
而那夫君被擒且盟友下落不明的罗刹女,在收到芭蕉扇后,仍是沉默了一阵,方才对着我作揖一拜。
她是圣婴的母亲,又是牛魔的发妻,按理说我俩本无瓜葛,奈何枯松涧火云洞那一相逢,牵扯出又是如此这般诸多变化,一时间我也说不清到底命运是否真的不可言。
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对视几个来回,终究是延续了沉默。
离去前,只问了我一句:“……我家圣婴,他如今可好?”
我愣了愣,竟是被这问题弄得哑口无言,她也不再等我的回答,念了法决后,将玉扇噙在口中,径直离去。
祸事告一段落,简单修整后西行的旅途仍是不得不继续,试过一回火烤,心里难免焦躁乏闷,我没有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心思去探究。点过行李,正准备歇息小驻,悟净生了火,架着一锅清粥,慢慢熬着,我披上蓑衣,也在一旁静静地守。
到天色沉了,去寻野果蔬食的两个徒弟也刚好转回,奈何此地是久旱初逢甘霖,方便吃的实在不多,到头来也只能用几颗杏子对付。
酸得倒牙,眼泪唾液一股一股往外冒。
这边烤着火,那头悟空又不知在思索甚么,找了个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往上一坐,半阖着双金灿熠眸,时不时向我扫来一眼。
弄得我这顿饭吃得也不算安生,急忙对付着扒拉了两口,雨才刚刚歇停。
云团一片片聚在空中,月色隐匿避去,只有火光映衬着彼此不那么好看的脸色,似乎我的归来并不算一件幸事。
平日里那话多嘴碎的猴子少说不得找我掰扯两句,今天倒是安分得令人心慌,我直觉有些不安,却也躲无可躲,只好拉上看似大大咧咧无甚想法的二徒弟三徒弟,拘束在身旁,这才有了几分安全感。
他全都看在眼里。他好像一直都看在眼里。
哪怕做了再多,拼了命去争斗厮杀,到头来也会被我避之不及,当做是不可控的其中一个。
原本我打算就这么过去了的,可他合衣闭目养神的那一幕时时刻刻在我脑海里重演复现。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拨开身上的薄被,裹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棵没了枝叶的大树走去。
我站在树根下,唤他名字的那句话还没说出口,眼前一晃,身子就被团团圈住,双臂缠着我的后腰,发觉富余许多,似乎是不确定该往哪儿放,弄得我也有些踟蹰起来。
“悟空?”
他越是反常,我心里越发憷,这几乎是刻进本能是弱者对强者的惧怕,与他是谁无关,与他此时此刻如何做想也无瓜葛。
只不过是因为,我本质是个贪生怕死之人罢了。
054|路遇金光难
正离了积雷山,续往西行,解脱火海,那一路更是高爽秋意,难得教我过了段还算安逸的路径。
渐渐秋末冬初,百兽作藏,花果敝零,人烟亦是稀有。化不到缘,也无甚食水,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翻腾半天,也只寻出个干瘪饼子来,和着溪水浸软,勉强糊口。
再有三日,实在受不住这番罪,只得央着徒弟们,尽快找个能落脚处,好好歇息,否则每至清晨,那森冷寒气便能让我好生吃一顿苦头,又不似他们有修行之人不惧酷寒炎暑,只把我累了个心虚口淡。
悟空最是瞧不惯我这副受不得苦的模样。但也只是嘴上别弄两句,说归说,到底还是架了云,去替我寻个歇脚处了。我腹中空空,艰难下马,悟净立刻搀我一把,显得我像个不良于行的老妪,战战兢兢,眼冒金星。
林中寒气重,我只好裹足了衣裳,盘身窝在篝火旁,悟能正拿着根山木枝,上头穿了面生的野果,也是抓耳挠腮,试图弄些吃食来,填填肚饥。不似前些日子,正值秋高气爽,果实累累,如今凋敝模样,我看了都心生凄凉。
却不知怎地,越是乏累饥饿,越是能忆起那颗曾在五庄观中小心品味的人参果,清脆爽口,正解乏闷。
再不能多想了。我揉揉空荡荡的肚子,一双眼睛只盯着火上烤得烘热的赤红果子。
悟净又采了些山枣来,抖抖撒撒装进了我怀里衣兜,我正要道谢,却见他面色冷淡,好似不过随手之举,直直站着,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我还想说些什么,悟空正好落云归返,先是拍了拍虎皮袄裙上莫须有的灰尘,再来向我回报:“瞧过了,百里外有一国邦,看着甚是富庶,正好亦是我等必经之地,不如前去暂歇,正好倒换关文,以便西行。”
看不出他倒是何时变得如此明事理会打算,我心内唏嘘,面上不显,平静地点点头,只是这为人师表的样子没装两下,就被悟能塞过来的一串烤果子打碎了个彻底。
顾不上其他,我连忙又盘腿坐好,急匆匆吹了两口,忙慌咬下。
旁边三个徒弟各自看了会儿,忽地悟能又开口对他师兄道:“这几日可把师父馋得,比我还急。”
悟净冷着脸赞同:“师父受苦了。”
我只顾着吃,抬头都不曾,也不顾他们如何谈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