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哪有人会在大喜之日一身素白呢?”
“你不喜红衣,奴不穿便是了,但要想让奴舍去这满腔热忱化作假情假意,却也是行不通的。”
“饶是天要毁了奴,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凌辱,也绝不罢休。”
046|旧恩与宿怨
昏黄落日裹着片片晚霞沉没于天幕,烧红了的云团下,是空中对峙着的一双旧友。
“倒是不知,这么多年没见,你竟然还会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一招。”
“你这猴子这么精,不使点手段,怎好让你信服?”
“找那公狐狸当小情儿也是?老牛啊,你可别被外头那些花花绿绿不着调的给骗瞎了眼!才这么些年,你竟然还去当了倒插门?”
孙悟空双臂环抱,自上而下轻佻看去,惹得身形雄壮的男子一阵恶寒,怒从心生。
“也就能逞逞嘴上威风了,等你那便宜师父一没命,我看你这西行还怎么走得下去!”
“你就不怕我将你这摩云洞一棒子轰了个干干净净?”
那牛魔现出混铁棒,大喝一声:“就看你这五百年被压在山下还剩多少本事了!”
悟空挠挠头,很是无奈:“就非得为我那侄子报仇不可?你想啊,圣婴虽是无法跟在你们夫妻俩身边,最起码菩萨那儿也不会亏待他不是?等修成正果,少说不得捞两个护法位置当当,这么看,你们两夫妇面上也有光彩,总比在那芭蕉洞当妖魔要安生些。”
“孙悟空,我看你真是被那些空口大话给迷了心思。你当过一方霸主,也被招上天庭随意羞辱过,当年能干出大闹天宫那档子事的齐天大圣,现在居然会为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费心费力。我只问你,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好过,还是随心所欲的大王不好当?”
猴子挥挥手,将金箍棒靠在肩上,“你不懂你不懂……”“哼,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我孩儿是活生生被百柄钢刀利刃钉在莲花宝座上的,鲜血如注痛苦万分,你如今居然还敢和我提起?是你们逼得他只能投降认输,是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合起伙来欺负我儿!”
“可你却不想他做了甚么!”孙悟空闪身避开牛王招式,眼底金光闪烁,也现了凶相,尖利獠牙自唇下冒出,“你当真不知你那好儿子是如何欺侮我师父的?!”
他只是不想再提,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并不代表他真能轻巧放下从不忆起。自己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的存在,却被他人肆意对待,如何能不恨,如何放得下?
“全是他自找的!也全是我自找的!”
孙悟空本是不想打这一仗,千辛万苦走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打打杀杀?不过都是自相残杀罢了,只是曾经同为妖魔的如今却不得不相对成敌,受了委屈的彼此刀棍相向,真正的施害者坐享其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他明明懂,却不得不装作不懂。明明不舍得,却不得不去放下。千想万想心心念念的却从不可能属于他,一丝一毫,半分都无。
上界派下来传话的总是这么一丝不苟言简意赅,仿佛和他们这些妖怪多说两个字都会脏了自己的身段。
那额生双角的龙女看着不过豆蔻年华,好像弱不禁风一碰就倒,发起狠来却有着能将整个积雷山都被汪洋冲毁的可怖实力,而就是这么沉默寡言的一位,带来了牛魔和罗刹女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野性难驯,修身养性。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能随意定夺他儿子的一生。
捧珠龙女将话带到,便动身返回了珞珈山,徒留面面相觑的两夫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向上去讨是绝无可能的。仅凭他们怎么斗得过?
罗刹女对着被送回的火尖枪终日以泪洗面,愤愤怨恨,咬牙下了决定。听闻那东土来的陈玄奘一行将会途径此地,复仇的日程就可以筹划安排起来了。只是猴子虽自负却也多疑,轻易难以骗过,到头来只能将计就计,放手一搏。
积雷山的那只玉面狐狸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有时意外也有其独特的好处。
百媚千娇的狐妖美得几近无暇,若不是确确实实的男儿身,只怕千年夫妻也真是要翻脸不认人。虽说老牛并没这心思,也防不住罗刹女百般提防。
只是那狐妖却坦诚极了,直言不讳:“奴要的只有陈玄奘一人,请嫂嫂尽可放心。”
刚刚因着陈玄奘而痛失爱子的罗刹女满脸古怪,却是不知就连这艳美绝俗风华绝代的玉面狐狸也对一个修佛的出家人感兴趣。
当被问起其中缘由,狐妖只是娇艳一笑:“旧友罢了,奴只是想报恩。”
一边要报恩,一边要报仇,居然也能合伙。不过是夫妻俩自己也心知肚明,此事为何要闹,当然是为了让观音那头放人。至于陈玄奘的死活,他们才不关心,一个贫弱女子,能当甚么大任?若是没了那几个神通广大的徒弟,只怕是才出了长安就被妖魔分食殆尽了。
当务之急,还是逼得那猴子去寻观音要紧,这才能顺利搬出这个砝码,才有一线生机能够换回他们的爱子。
他们又怎会得知,这玉面狐狸所说的报恩,报着报着…居然抱到床榻上去了。
047|亦无无明尽
帷帐落下的那一刻,我居然还在不思悔改地求饶。
在他看来是这样的,而我却只不过是想挣得一条小命罢了。我更是分不清,这又是哪位故人,他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而此时此刻的我,究竟能给出多少,也是个未解难题。
好消息是,他还算讲理。坏消息也是建立在好消息的基础上:他只讲自己认可的那部分理。
比如要较为温和一些地待我。于是他动作谨慎地为我褪去了外衣。
又比如要时刻关注我的需求。于是他贴心至极地将内室又黯淡了几分,教我几乎看不清那绮丽绕乱的眉眼。
但也只是到此为止。我仍是能够透过稀少的光线在心底勾勒出让人惊艳到了骨子里的那副皮相。尽管更像是在浓雾中赏花,在云巅上望月。
男生女相的妖物递给我一块小牌子,金丝缠玉,朱砂勾字,簪花小楷书写着:怀瑾。
“你的名字?”
“是,前辈,正是奴的名。”
“这样,怀瑾,我瞧你面生,但二话不说掳获我来此,想来你我之间必然有些许误会。何不趁此机会说道说道,若是化干戈为玉帛,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听我循循劝导,男子却不解地偏了偏头,“是何误会?我记得前辈的气味,绝不会有错。”
难不成你这家伙属狗吗!
我被堵得气狠,又不敢造次。
“前辈看来是真不记得了呢……”他抛来凄怆一眼,无端显得我像个不念旧情的人。殊不知我将自己短短二十来年人生翻箱倒柜了一遍也根本找不出和他相处过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