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谁都不准带她走!”男子使兵器,左右交锋,悟空也怕那毒蝎的蛰螯,不免卸力几分,躲避不已。
“早知你连那如来都蛰过,如今还要害俺老孙,四方金刚拿你,不也是仓皇流窜于此!贼心不死!”金箍棒挡下钢叉攻势,悟空愤愤怒骂,“若不是菩萨点明,我倒还真以为你是个懂礼之人!装模作样,最为不耻!”
“大圣可真是会摘,您自个儿甚么心思,您自个儿清楚,就不必我多做解释了罢?”他步步逼近,“俱都是肖想师辈之人,作何你偏要摆出一副清风明月样!”暗啐一声,“心里那些藏到极深的念想,怎么不翻出来教大家伙也瞧瞧?”
孙悟空面色一凛,咬牙切齿,眸中金光愈发闪烁,怒极之下,也顾不及躲闪毒针,使出全力,招招逼命。
“怎么不反驳了?叫我说中了?”赫连青冷笑一声,“孙行者还有甚么高见?大家都有见不得人的,可你得了好处还卖乖,谁人不称一声无耻?”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我面前那些温和柔意,悉心照料,也只不过是因为……是我而已。现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倒让我再次想起这家伙的确是毒物出身,连这嘴上不饶人的功夫都是天生如此。
云中又浮现我两名徒弟,却不参战,只聚在那红衣神官身旁,似是在交谈甚么。赫连青失了耐心,正欲再蛰一次,只见神官立于高处,化作本相,是只六七尺高的大公鸡,对天鸣叫两声。顿时让妖物松了兵器,摔落土坡上,悟空驾云飞下,我也从洞中奔出。
俗话说一物克一物,现在我才算是真切明了。
男子匍匐在地,撑着沙石,口中鲜血四溢,淌落在蜜色胸膛,目露凶光,压抑着急剧痛楚。
“真是搬救星搬得及时啊……真是造化。”他低声嗤笑,“饶是我如何修炼,如何逼迫自己,也没办法逾越这道鸿沟。”
他仰起头,手掌按在心口,对着我笑了笑:“师父,妖,便是这世上之低等。对么?”
“众生平等,众生……”我说不下去,蹲伏在一旁,悟空将我拦在身后,我不敢看阿青,怕触及那种哀切而又嘲讽的眼神,“……是平等的。”
“可为何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相信我呢?难道真是因为认定我是个茹毛饮血的凶残之徒?你们给生灵分三六九等,而我又在哪一等?从来如此,便对么?”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因此我才要去取西经,去教化感化世人,去分解那些不公,去化开那些偏见,去抚平伤疤,去造福众生。
从来如此,可我自己也在不自觉之间,将枷锁戴在了身上,日夜为其所困。
我看不到他人的内心,并非他们无心,而是我自己选择了忽视。本就如此,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让徒弟们饶他一命,我知道他的那些错皆因我而起,倒是不敢再厚着脸皮装疯卖傻。何况也无必要,但救我出来也是要紧事。因此我们郑重谢过了来帮忙的卯日星官。但他走时神色复杂,又提及自家母亲很是想念我。
我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也是想不起自己何时认识的他所言之人。但星官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出言奇怪,连忙仓促离开。
我向阿青伸出手,想扶他起身,他却敛着紫眸,低声道:“你不恨我么?”
“恨?为何要恨?”我一直等着他,“你对我很好,我又不是瞎子,看得出来。”
“可我阻了你的路,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后亦是。”他发丝凌乱,更凸显异域男子那股妖异的姿态,“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我是,其他人亦是。”
“其他人?”我皱起眉,“还有谁?”
“主人……你会知道的。我们都是、都是……”他在我面前从不会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反而磕磕绊绊笨拙不堪,“对不起,但我不认为我错了,重来一次,结果也是如此。所有人都对你束手无策……”他说了一堆模棱两可的话,我仍是云里雾里不得要领。但身旁的人都变了脸色,或怒或惊,悟空直接掷了下地,眼神沉得仿佛要吃人。
我只觉得皮子一紧,浑身都被浓厚的怒意包裹,颤颤巍巍往后看了眼,悟空直接揽过我肩膀,将我锁紧在怀里,一个腾云就直上云霄。
“留你一命,日后再作孽,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还没问完呢,放我下去!”我推着他,如蚍蜉撼树,“放我下去!”
“我累死累活救你,你就这个态度?”他咧着嘴,一脸不悦,“你若是要找他谈情说爱,我自是不拦你。但他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师父你真就没半点判断?”
“他说的也都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想多听点,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依不挠,“再说你怎就知道他是胡言乱语?你的判断又是甚么?”
“我只知道甚么是对你好的,甚么是对你不好的!”金眸闪烁,泵着火花,“我只知道人这一生大多颠沛流离,可我不愿你也是如此!”
“悟空,你在说甚么啊?”
“俺老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妖邪之身,你又要与他们……你当我是甚么?不知死活好歹不分的石猴子是么?!”他言辞激烈,我一时不敢搭话,生怕他一松手我就坠入深渊,“我也是会怕的啊……”他颤着声音,“怕你死,怕你离开,怕你再也不记得我……怕我终其一生碌碌追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雾里探真……”“甚么天,甚么地,甚么芸芸众生……我都不在乎……”他搂紧了我,像是一块熔炉中熠熠燃烧着的玄铁,“别走,别离开我,求你、求你。”
求求你。
琵琶洞篇结束-猴子要慢慢步入正轨了,不过还差最后一点……下一单元男主也是猴子,不过此猴非彼猴……要有心理准备,是个坏猴
027|迢迢无期路
“师父,走快些。”
当日偶见脆弱分神的孙行者,只那片刻失态,随后迅速恢复了原样,赶路奔波不在话下,我也不敢多问,道是人终有情绪崩溃之时,故此便也就当作未曾发生。
这路越是前行,撇下的重担就越多,但我已然心知肚明,若有一日转回时,该了的尘缘终须了,长生路何其漫漫,我虽从不多求,也不得不为徒弟们考量思虑,平日里犯懒卖痴不过是使性子发泄不满,路还是得走,磨破鞋,踏平山,也得走下去。
这过路众生越多,受之爱戴敬重也随之增多,常常使我受宠若惊,一来我本身并无本事,若遇着需要搭手帮忙的,往往都是靠几位徒弟各显神通;二来这人一旦心虚受之有愧,只会更加想要回报点甚么。但百姓们各有各的难处,众生较之于我并无分别。
会老,会死,会病,会奄奄一息,且怒且嗔,且笑且骂,若是得有一座家宅。于大部分人而言,甚至于我而言,都是无上的安稳愿景。
我那渺小到不足为题的心愿,或许也藏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在山林沟渠,在清风朗月,在遥遥大道。
悟空还是不怎么搭理我,偶尔说句话要么板着脸,要么沉着嗓子。总之没个好脸色,我当是他怨我一如既往地轻易信任他人,这才给他们招致诸多麻烦。毕竟上次去天庭请的神官,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
孙大圣总说他面子大,那是他当大圣的时候,现如今却不是了。
现如今不过是个执着铁棒子开山拓路的孙行者,脚程比白龙马还快几分。因此我总是只能看到个晃晃悠悠的金色脑袋,流里流气叼着竹叶,看看天,又看看地,这会儿摸了摸路过的灌木叶丛,指腹揉开露水。
“要下雨了。”他眼都没抬,自言自语似的。
根据以往经验,我尝试着搭了句话:“那我们?”
“找地方歇脚,躲躲雨。”他挠挠耳根,斜睨我一眼,嘴角不轻不重抿起,“你下马作甚么?回马背上去。”
“我来跟你学学怎么观气象。”其实是坐久了肉疼,但说出又要被笑话。
倒是小看了他挑刺的本事,“就师父你这富贵相,哪儿用得着自个儿动手啊?”
“这说的是甚么话,总有一天用得着,技多不压身,没听过么?”
“缰绳握得稳么?一口气能跑几里?东南西北分得清?甚么野菜当吃甚么毒菌不当吃你能辨认全?”他不依不挠,咄咄逼人,越发逼近,将我困在这密林参天大树之间,“事有轻重缓急,主次要分清,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