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在玻璃上,再透进玻璃打在那个人身上,沈宇嘉可以满清楚地看清这个男人今天穿的是细条纹的短袖POLO领T恤和黑裤子,还有他脚上被太阳照的聚起光泽的黑皮鞋。
那饭店楼下开来一辆银色的轿车,很高级的样子,和周围的建筑搭配着挺不靠谱,沈宇嘉的楼下停的基本是自行车和摩托车。
男人坐了几分钟,就站起身把服务员叫了过来,说了什么,服务员点点头,把落地窗帘放下了。
沈宇嘉的视线被档掉,只看得到浅色的帘子和绿叶子植物,他也放了窗帘,去睡觉了。
晚上自己家店里要帮忙的,吃夜宵的人总是很多。沈宇嘉不喜欢给家里帮忙,索性老爹也开始考虑关店然后把门面出租的事情了。
而沈宇嘉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想考虑,他反正成绩一般性,也没什么爱好,考虑也不顶用,而且他脑子并不算灵光,就算没工作家里也不可能给他开店什么的,什么店他都开不成。
所以什么都不用考虑。
交集这种事情,要发生是得看缘分的,或者说,不看缘分也要看积的德吧。沈宇嘉觉得自己向来和别人没什么缘分,而他也没积过什么德,平常看到任何虫子都毫不犹豫一脚踩死,所以他不期望自己身上有什么艳遇偶遇相遇等等。
他不聪明,至少还掂得清自己的斤两。
大三那年暑假,他经常会看到一品居的老板殷力文,一开始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后来看到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在意,饭桌上和家长谈点什么,有意无意提到那新饭店,老娘就表示很不满意地絮絮叨叨说一堆。
一次性知道了那老板的名字,什么时候来这里开的店,背景好像还不错,只是不把那种店开在文汇路最繁华的地方而开在这种市口实在是可疑。
也是,这附近的邻居大概都觉得奇怪,猜疑绝对不少,真相却从不为人知。
他看到他接待客人,看到他和别人握手,还看到他教服务员东西,沈宇嘉看到他干了很多很多事情,一整天他都盯着他只要有机会的话。
直到晚上一品居关门,殷力文要回家了,他开着自己红色的二厢小车拐出后面停车的地方,往文汇路那边驶过去。
沈宇嘉猜想殷力文家应该在这个城市近边上的某个住宅区,那里遍地都是几万一平米的房子。他还猜想殷力文没结婚,或者结过婚又离婚了,因为没看到有女人来找他,倒是第一此见到他时他扶着的那个醉鬼来找过他几次,这两个人应该是朋友。
什么都只能猜测,然后推理,不太确定地确定,沈宇嘉很了解自己猜想里的殷力文,他就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了解现实生活里的。
这个状况一直到大四开学才收敛。
开学,打包,然后乘好几个钟头的火车去上学,过四个月再回家过寒假,沈宇嘉对家不太留恋地就去了学校。只是那天在早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他看一辆红色的小车与他反方向擦肩而过,身后黄色的车牌号码沈宇嘉记的比自己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都牢。
那是殷力文的车。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虽然隔着两辆车子的厚实铁板,虽然方向是反向一百八十度的彻底平行线,虽然那距离拉近后又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再然后就长到隔开了半个省。
一个暑假沈宇嘉最大的消遣就是看看相貌好看的殷老板,他就看了整整一个暑假。
一个暑假那个看似精明的殷老板却没发现有个男青年看着自己,他也就一眼都没回看过那个男青年,整整一个暑假。
第二章
文汇路东段快和复合路相交的地方,拆迁过很多次,住户换了很多次,个体户老板也换过很多次。
很长时间这一块都安静不下来,后来政府消停了,百姓消停了,安静了,大多人却都不习惯了。
这里安静了两年左右,有一户很大的店开始折腾,原本的西餐店,改开了日本料理店。
两年的时间是什么概念呢?两年,就是可以让现代人知道对门住的邻居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却不能够让这两家人互相给对方道早上好。
那家店折腾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折腾不过半年,最近一次是改成最普通的中餐馆,众邻居纷纷预言他绝对倒闭,可是,只有这家中餐馆一直开到今天,都开了三年了。
但这一段路上的邻居间都没有攀谈过,各开各的店各过各的生活,这样就少了一个很大的乐趣,就是聚起来欢乐地说别人坏话。
于是殷力文受的诅咒都势单力薄,他好好地过着,店开得也好好的,重新翻修了一次后他的店更加光鲜,在沈宇嘉毕业呆在家里满两年的时候他还换了辆车。
你说别人的想法或者说法可以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么?这个是否定的答案吧?
冬天正在慢慢地向这个城市逼近,寒流过了一次又来一次,文汇路中段开的六层商贸大厦外面挂出了某某牌子的冬装广告,一楼橱窗里放的观赏用皮草一件标价几十万,果然是观赏用的。
十二月底,沈宇嘉乡下的叔叔家来了,在他家要住过了春节才回去,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是要看住院的爷爷。
叔叔家生的是儿子,比沈宇嘉小很多,今年才上初中,这个小孩不像他爹妈像沈宇嘉,阴测测地不喜欢讲话,成绩一般性。他比沈宇嘉悲惨的地方在于他父母对他成绩要求颇高,这方面沈宇嘉比他幸运。
这对兄弟算和得来,睡觉睡一张床消遣的时候看同一台电视,因为谁也不喜欢多说话,就没有过争执,感情也是没什么的。
就是弟弟看到哥哥会喊声“哥”,却不会和哥哥说什么笑话的那种感情。
父母和叔婶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关系不错,放他们不管也没什么,叔叔觉得沈宇嘉很乖,带自己儿子也不会欺负他,就很放心。只是这个堂弟难得到城里的大伯家,却不能玩,还要做很多作业和练习卷子,这点沈宇嘉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一月中旬的某天晚上,刻苦努力的堂弟终于把他带到沈宇嘉家里的练习册都做完了。沈宇嘉看着他那很瘦小的堂弟,带着同情说:“你作业做完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吧。”
他堂弟来这里半个月了都没出去逛过街什么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了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出去玩的约定,沈宇嘉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心情有点好,他照例站到窗边看殷力文下班,但是这两天他都没什么运气可言,总是看不到殷力文那辆新换的黑色丰田。
第二天在沈宇嘉想向叔婶提出带堂弟出去玩时,婶婶突然对沈宇嘉说:“小文的作业都写完了,宇嘉你今天带他去新华书店再买点新的练习册吧。”
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沈宇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口齿本来就不灵敏,于是他只听到自己那个堂弟在旁边回答了声“是”。
他们两个口齿都不灵敏,也不会争什么,逆来顺受的典型。
上床前沈宇嘉仍然去看殷力文的车,还是没看到。走回床沿他看到堂弟在洗脚,就对他说:“你在这里这几天我一定带你出去玩一次。”
小小年纪就带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的堂弟听到沈宇嘉说话,抬起头说:“不用了。”
这个晚上沈宇嘉突然进行了次常年没有到过的思考,他的脑海里万马奔腾,闪过堂弟的脸和自己的脸,不知道谁算是有前途的谁是没前途的,照说成绩当然是堂弟好,可是堂弟这样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区别,一样的不开心一样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自己的未来的话该多好。
就在这样消极的想法里沈宇嘉睡着了,堂弟在他身边安静地躺着。两个呆滞的人,就这样呆滞地睡着了。
黑暗笼罩着房间,笼罩着窗户外面已经暗下来的一品居,这栋建筑的楼下站着它的老板殷力文,正在午夜的街上拼命地挥手打车。
时间流逝着,沈宇嘉想起要带堂弟出去买练习册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这两天店里忙得要死,再过一个礼拜就小年夜了,沈宇嘉一直在店里帮忙,根本没空想起自己还有个堂弟眼巴巴地枯坐在自己房间里等自己去买那些其实应该烧掉的练习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