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只可惜,她的阿越再不会睁开眼睛唤她一声“小铃铛”,对着她温柔一笑了。
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倘若她真是一只鸟儿,尚能悄无声息地飞去姑墨国,在空中遥遥望上他一眼,可惜她不能达成所愿,她这辈子,终究只能做那个身携火凤明王力量,却无力改写自己结局,只能永别所爱,浪迹海上,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的施宣铃。
正心生悲凉,胡思乱想之际,船舱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施宣铃身后猛地传来一声
“宣铃丫头!”
这一声,如天边骤然响起的梵音,一下将施宣铃那飘荡无依的魂灵拉回了人世间,她浑身一颤,扭过头去,乱了呼吸,慢慢站起了身。
腰间系着的那把精巧的小扇子也似有感应,千年玄铁墨石激动地闪烁起微光来,那是她及笄与成亲当日,他送她的那把“小小鲨”,她一直贴身携带,如故人相伴左右,如今,她要等的“故人”总算来了。
施宣铃一身嫁衣如火,胸膛起伏间,已然干涸的眼眶竟再一次湿润起来,那强撑的心弦终不用再紧绷着,她定定望着那身再熟悉不过的紫衣,心底那股难言的委屈与心酸再也压抑不住,泪水怆然而下:
“小鲨鱼,你终于来了!”
海风掠起少女的裙角,霞光笼罩着她周身,她长发飞扬,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这纤秀单薄的身影却看得钟离笙鼻头一酸,只有他知晓,她不过还是个才刚及笄新婚,满心欢喜以为能与爱人共度一生,却就要被迫分离,卷入生死之局的小姑娘。
看着那身凄然似血的红嫁衣,钟离笙握紧折扇的手也跟着一颤,明明在他心中,她还是那个初见时就在海船上捉弄钱大人的灵动少女,是那个同他打下一百只海蜈蚣豪赌的小铃铛,怎么,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孑然一身,被命运捉弄的可悲新娘呢?
“好端端的,怎将自己跟老越折腾成这样,我就说吧,你们两个倒霉家伙一刻也离不了小爷,出了事还得我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嘴上虽这样说着,钟离笙却是心绪激荡,大步流星地走向霞光中的少女,她腰间的小扇子与他手中的玄铁折扇齐齐颤动起来,似乎也在激动低鸣。
“小鲨鱼,我把阿越杀了……”
施宣铃却是一开口便石破天惊,她的声音不住颤抖着,泪如雨下间,她摇着头,情绪隐隐失控:“阿越死了,我亲手把阿越杀死了,世间再也没有越无咎了,他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第213章 拱手让猫】
“我杀了阿越,是我,都是我……”
火红的嫁衣随风飞扬着,泪水淌落破碎,手腕上的铃铛也晃动起来,仿佛也在悲凉地奏一曲挽歌。
钟离笙心弦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过去,无知无觉的越无咎,那股奇异的花香仍萦绕在这船舱之内,令人胸口堵得发慌,莫名有些难以呼吸。
“怎就……怎就走到了这一步?非如此不可吗?”
钟离笙的眼眶也霎时红透了,握住玄铁折扇的手一紧,他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狗皇帝,全都怪他!他就该下个罪己诏,跪在天下人面前向越家赎罪!”
他此前收到了施宣铃的亲笔书信,早已知晓一切,包括这场“假死脱身”之局,他震惊于这个残忍的谋划,这简直比杀了老越还令他痛苦百倍,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施宣铃与昭音公主的判断……应当是对的。
君王无情,谁敢去赌那份万中无一,侥幸尚存的仁慈?
可惜心底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如斯惨剧又是另一回事,眼看那如火嫁衣包裹下的新娘子,在霞光中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钟离笙的心便狠狠揪痛了一番。
他上前两步,红着眼眶本能地想要将她揽住,手在半空中却又到底停了停,最终只是轻柔地抚摸上了她乌黑的长发。
“好了好了,别哭了,傻姑娘,没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施宣铃勉力平复住满腔悲楚,习惯性地拽住了钟离笙的衣袖,故人相聚,她心中稍安,抬头望向那张熟悉俊美的面庞,明明还泪眼婆娑着,却对着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阿笙,我终于等到了你……”
她话音才落,房门处已传来另一个爽朗利落的女子声音:“还有我呢!”
少女一身艳艳红衣,腰间缠着一根紫色长鞭,踏着双别致的绘银长靴,娇俏明艳,不可方物,肩头白雾缭绕间,还浮现出一匹粲然若霞的小红马,不是枫舟公主,还能是谁呢?
她的船只与人马也已抵达这片峡谷,与钟离笙可谓是一前一后赶来。
“信物已收,本公主依约前来,施三小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当着施宣铃的面,枫舟公主摸出了那个精致小巧的紫金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容明媚,坦坦荡荡。
于是施宣铃也笑了,泪光闪烁动人,她身着嫁衣,与枫舟公主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身耀眼的红,站在这也皆是为着同一个人。
“是啊,舟舟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她依然如此唤她,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看了看那个意义深重的紫金葫芦,又看向枫舟公主,似叹似喃:“多谢你……愿意收下信物,前来相助。”
海上的风带着一股特有的凛冽气息,吹得人手脚发凉,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浮浮沉沉,不知该如何上岸。
三人坐于窗下,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心情皆是一样的复杂难言。
最终,还是枫舟公主先开口了:“真没想到,你能为‘小舅舅’设下这等惊心之局,做到这般决绝地步,还将他拱手让人……”
她深吸口气,忽然抬头看向一身嫁衣的施宣铃,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不如,你干脆同‘小舅舅’一起来姑墨国好了,反正本公主藏一个也是藏,藏两个也不嫌多,你们那可恶的皇帝老儿哪怕再厉害,他的手未必还能伸到我父王的地盘上来吗?”
枫舟公主虽爱慕越无咎,却天生爽朗豪迈,侠肝义胆,有着一腔冲天义气,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她心中所想也毫不遮掩,痛痛快快地便说了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施宣铃听了她给出的“生路”后,并未流露出惊喜神色,反倒是笑而不语,摇了摇头,眸底浮现出一抹更加清晰可见的悲伤。
“你不愿意,可是……因为我?”
枫舟公主盯住施宣铃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想了想,试探性地道:“施三姑娘,你怕本公主……容不下你吗?”
这回,施宣铃依然摇了摇头,只轻轻一叹道:“不,不是因为公主你,我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再同阿越在一起了,唯有将他远远送离我身边,他余生才可……安然度过。”
想到数百年前四大家族的那些恩怨情仇,又想到自己那份特殊的身世与使命,施宣铃便忍不住苦涩一笑:“你就当我……是个‘灾星’吧。”
“灾星?”
“是,我命犯天煞孤星,不配与任何人白头偕老,我只会……连累我所爱之人,我注定不能陪在阿越身边一生一世,只能做他的一日新娘。”
船舱里又弥漫起一股哀伤的氛围,钟离笙却是握紧扇柄往施宣铃肩头一敲,“说什么傻话呢,谁给你乱批的命格,偏要往自己身上安作甚?”
“是啊,三姑娘。”枫舟公主也附和地点点头,她望向施宣铃眸中的那抹泪光,不知怎么,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怜惜之意:“虽然我不懂你的苦衷是什么,可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小舅舅’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他虽然会忘了你,但醒过来后却也未必会爱上我,我不会趁人之危的,哄骗他与我是什么青梅竹马,定下婚约的关系,这样骗来的男人太没劲了,我才不要呢……”
枫舟公主一番话还未说完时,钟离笙便已在旁边拆了台,一声哼道:“那是谁从前给人家老越下晚媚香,还连累我们一大堆人困在密室‘大混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