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

“没错,是族长岐渊亲自下的。”裴世溪定定地望着施宣铃,沉声解释道:“他以族中古老秘术将你体内的灵力封印起来了,让你生来便与寻常婴孩无异,而你娘也只传你医术,并不教你习武,他们隐瞒了一切,才让你毫无所知,不谙世事地活到了如今。”

“说到你娘,你现下都还不知道罢,她其实根本不是族中一个普通的医女,她可是当年手握溅星神弓,睥睨山林,庇佑族人的神女扶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曾经用过的那把神弓,如今就在你手中,已认你为主,对不对?”

风掠林中,树影婆娑,明明之前还放晴的天空,不知为何竟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隐隐间竟好似要……下雨了?

越无咎抱着剑倚在马车旁,抬头看向山雨欲来的长空,又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琼华庙,不由微微蹙眉,心中暗道,为何宣铃还没有出来?

他莫名感到不安起来,此时此刻,竟也管不得柔妃的身份,顾不上去避嫌了,少年抱着剑,凝眸向琼华庙大步走去。

而偌大的密室里,裴世溪此时早已将施宣铃的身世之谜,那些来龙去脉皆一一告知了,只是暂且隐瞒了解开她身上封印所必需的条件

若欲解封印,需得启动凤灵血阵,到时将以一种古老的献祭之术,牺牲她的血脉至亲,而那个人选,便是她的父亲,施仲卿。

不管如何,他们总归是父女血亲,裴世溪怕施宣铃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条件,不愿意献祭出父亲的性命,甚至是将施仲卿那厮藏起来,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反正此刻还不能点破,无论如何,施仲卿这把“钥匙”都绝不能丢失!

裴世溪一边思量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对施宣铃道:“你娘沉稳持重,蕙质兰心,作为护族神女,她立誓将一生奉献给族中,却唯独为了一个男人任性了一回,但你不可再重蹈覆辙了,你从前一无所知,才会帮助我族的宿世仇敌,甚至是与之相爱,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你已知晓一切,便该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与使命了。”

“我们会将你带回族中,解开你身上的封印,释放你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奉你为新的护族神女,让你带领奉氏一族推翻东穆,手刃仇人,重建童鹿!”

“小铃铛,你可愿意?”

【第194章 不要动阿越】

“小铃铛,你可愿意?”

听到施宣铃久久没有回答,裴世溪目光一凛,紧盯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又重重地问了一遍。

而这回,施宣铃终是喃喃着开口了:“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那只白狐为何会囚于笼中,垂首落泪,原来天大地大,她却真的……没有家了。”

这白狐,既指的是宛夫人,如今却也是……她自己。

那时在云洲岛上,她与宛夫人相认后,求她带她回到青黎大山中,回到朝思暮想的族人身边,可宛夫人却是断然拒绝了,她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宣铃,越无咎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听到她的答案后,宛夫人却长声一叹:“我回不去了,你也同样回不去了……”

她那时不知缘由,如今却是彻底明了,一股深深的绝望也涌入心头,难怪,难怪这些年,师父始终划地为牢,郁郁寡欢,如同茫茫海上,一缕最孑然无依的孤魂野魄,活在无尽的挣扎与痛楚之中,这份痛楚,如今她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不,甚至是更为锥心刺骨,因为她比师父还多了一层身份,那就是奉氏一族所谓的“命定之人”,她肩上的担子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择,不得不……舍弃一方。

可她怎能舍弃,又如何去舍弃?不仅仅是阿越,还有小鲨鱼,就连织织、小晏将军以及云洲岛上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天意弄人间,此刻他们竟都成了她所谓的“敌人”,与她站在了对立之面,她到如今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师父会对她说出那句

“盼你日后海阔天空,快活自由,不必囚于任何笼中。”

是啊,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起,她就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牢笼彻底困住,再难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铃铛了。

一边是爱人挚友,天下无辜生灵,一边是故土亲族,百年血海深仇,她无论怎么选,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似乎都不得其法,难以回头?

如果阿娘还活着,她会希望她怎么选,希望她……走上怎样的一条路呢?

她隐瞒了她的身世,不教她武艺,只让她学医,更不曾让她知晓过奉氏一族百年前的过往恩怨,是不是更想让她做一个懵懂不知,平平凡凡,快活无忧的小姑娘?

可她可怜的族人们,他们……该怎么办呢?

“小铃铛,你在犹豫什么?况氏灭我先祖,屠我族人,令我们奉氏一族流离失所,畏缩山中,此仇不可不报!跟我们回青黎大山,解开你身上的封印吧,你可知,你于奉氏一族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直到裴世溪略带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施宣铃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裴世溪,心弦一颤,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密室中那一双双满怀期许的眼眸,心弦颤动得更加厉害了,她恍惚之间如坠万丈深渊,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我,我若是真跟你们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施宣铃茶色的眼眸中已满是泪光,何其荒唐,曾经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那片故土,如今竟成了她最为惧怕的地方,那是摆在她面前一道无解的难题,往前走,抑或是向后退,都会有人因她而受到伤害,她究竟该如何抉择?

“你难道不希望重振奉氏一族,不想让族人们堂堂正正地走出青黎大山,不想创建出大祭司口中的那个河清海晏,安宁太平的童鹿国吗?

裴世溪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急切了,施宣铃身子一颤,脸色愈发苍白了:“我当然想重振奉氏一族,想让族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了,可,可是……”

她手腕上的铃铛微微颤动着,就如同她此刻那动荡不安的一颗心,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天人交战,她身旁的柔妃伸出手来,轻轻抚过了她的肩头,对裴世溪道:

“好了,先不要逼小铃铛了,她现下想必脑子一定乱糟糟的,给她点时间,让她将一切都理清楚,好好想一想该怎样走接下来的路吧。”

善解人意的萤火虫散发着温暖的微光,令施宣铃冰冷的身心稍稍好受了一点,裴世溪却是深吸口气,冷冷一哼道:

“小铃铛,倘若你真将自己视为奉氏一族的后人,便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要像你娘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大错特错,我族大业近在眼前,孰轻孰重,你心底很清楚,希望你……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听出裴世溪话中隐含的凛冽之意后,施宣铃一激灵,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呼吸急促道:

“在我给你们答案之前,你们不要有所行动,不要……不要去动阿越,好不好?”

听到施宣铃的请求后,裴世溪眸光陡然一厉,他旁边的小陌亦是长睫一颤,冰蓝色的蝴蝶落寞地垂下了仅剩的那只翅膀。

“简直执迷不悟!”

裴世溪狠狠扯出了衣袖,侧过身去,俊美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你以为你还能跟这位‘越世子’白头偕老吗?你们之间隔着家族血仇,此生都绝不可能修成正果,何必再陷于其中?”

“不管我与他的结果如何,你都答应我,别动他!”

施宣铃依旧执拗地拦住裴世溪,抬头以祈求的眼神望向他,裴世溪周身寒气更甚,却是一回头,对上了少女眸中那点闪烁的泪光,不知怎么,他喉头动了动,最终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