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宣铃原有的几分忐忑,在见到昭音公主的这一刻尽数消失,或许因为她是阿越的母亲,而阿越身上又有着许多同母亲相似的地方,这令施宣铃望着昭音公主,反倒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又因为他们母子情深,生离死别后的再度相聚,流淌在这佛塔上的浓浓母爱,令她也不觉想到了自己的阿娘。

与此同时,稍许平复下来的昭音公主也抬头望见了施宣铃,她几乎瞬间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阿越,这是……这是那位随你一同被流放的施三小姐吧?”

越无咎回头望了一眼施宣铃,没有丝毫犹豫,向昭音公主点点头,郑重地介绍道:“是,她是我的妻子,施宣铃。”

知子莫若母,他这一句“妻子”,便叫昭音公主立时明白眼前的少女在儿子心中的份量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施宣铃,心中也柔软一片,向她招招手:

“好孩子,过来。”

施宣铃立时上前,有些手足无措,刚想随越无咎一道跪在昭音公主面前,却被那只苍白的手扶住了。

“好孩子,你受苦了。”

施宣铃心弦一颤,听着那清如玉石的声音,抬头只对上了昭音公主那双温柔的泪眼。

“一路颠簸流放,随我儿在那海岛之上受风吹雨打,与他共生死患难,甚至还历经一场滔天战火,一切都是阿越连累了你,是我们亏欠你太多,你陪阿越这一段同行之路,实在是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施宣铃没料到昭音公主对她说的第一番话,竟会带着这样的歉意与疼惜,她心头瞬间涌起一股意流,也不由握紧了昭音公主的手,急忙摇头道:

“我没受什么苦,阿越一直待我极好,处处护我周全,在岛上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从没让我吃一点苦……”

“娘,您别听她胡说。”越无咎却是轻轻打断了施宣铃的话,他起身揽住了她,对着昭音公主道:“我从前在家中什么样子您都是知道的,受惯了别人伺候,我能做什么事啊?反倒是我这个‘小妻子’一直照顾着我。”

他眸中漾起一片笑意,似乎也忆起了与施宣铃初上云洲岛的时光,“刚上岛时我甚至连一件衣服都不会洗,连最简单的打扫都做得乱七八糟,这些全是宣铃一点一点教会我的……您别看她年纪小,但她会的东西可多了,她还是个‘妙手神医’呢,当初在流放的那艘海船上,我心如死灰,几度病倒,全靠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旁,尽心尽力地医治和照顾我,才让我挺过一次次鬼门关……”

提起与施宣铃患难与共,在岛上重建新家的那些往事,越无咎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般,对着昭音公主滔滔不绝地诉说起他们在海上的经历。

一边讲着,他还一边紧紧握住施宣铃的手,始终未曾松开过。

人一旦真正爱上了谁,那是完全瞒不住的,每一丝真情都会从眼睛里、嘴巴中、笑容间,甚至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跑出来,那充盈的爱意会将住在他心上的那个人团团围绕住,令她闪闪发光,美好得如梦似幻。

昭音公主微扬着唇角,认真地聆听着越无咎的讲述,不时望向他身旁的少女,眸中带着欣慰的笑意,还有一片缱绻不尽的温柔。

天边绚丽的晚霞笼罩着佛塔,光影摇曳间,为佛像下的三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般,淡淡的檀香缭绕着,这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安宁祥和过了,似乎弥散在这间佛室的愁云惨雾都在这一刻消散无踪了。

受到越无咎的感染,施宣铃也放松下来,拉着昭音公主说个不停,她本就生得灵秀无双,声音又如银铃般清脆动人,讲述起在岛上的那些冒险经历,可谓是绘声绘色,令人身临其境,远比越无咎说得有趣多了。

昭音公主望向她的眼神也是愈发亲近,透着说不出的喜欢,她轻拍着少女的手背,又看向她旁边的少年,越看越觉得这一对小儿女般配无比。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了她的孩子,在他从云端跌落深渊时,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送到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不离不弃,走到了今时今日。

“你们再多说点,我喜欢听,这里太冷清了,已经好久没人……同我这样说说话了。”

昭音公主唇角含笑,眸中却有泪光闪烁着,听她这样说,施宣铃心里一下酸楚莫名,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只是更加“卖力”地道:

“我们还在岛上结识了好多朋友呢,有个南陵季氏的小姑娘,我叫她织织,她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她可厉害了,会做好多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还会修火炮呢……”

听施宣铃提到了“织织”,越无咎长睫一颤,心念倏然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昭音公主开口道:

“娘,孩儿也跟着织织学会了针线活,如今会自己缝补衣物鞋子了……您看看宣铃今日穿着的这双鞋,这上面的紫楹花图案您可眼熟?”

【第145章 珍惜眼前人】

“您看看宣铃今日穿着的这双鞋,这上面的紫楹花图案您可眼熟?”

这话一出,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双绣鞋上。

越无咎不自觉地将施宣铃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他到底问了出来,却问得十分隐晦,只怕叫身边人听了出来,会伤她的心。

他太过于在乎她对他的感情,所以才忍不住想去寻求一个答案。

正如他来时心中所想,答案,重要,也不重要。

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改变自己的心意了。

哪怕是一开始就弄错了,但千帆过尽,他们历经生死,两颗心早已紧紧连在了一起,一切都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谁也无法再将他们分离。

他这一生虽然最恨被人欺骗,但如果曾经骗过他的那个人是她,他似乎……也情愿被她永远骗下去。

佛室中,昭音公主望着少女脚上的那双绣鞋,虽不知越无咎为何忽然会如此发问,却还是点头温声道:

“自然眼熟,这紫楹花纹是我从前最爱绣的,我一眼便识了出来。”

“孩儿就知道,娘最喜欢绣的就是这紫楹花了,那,那不知娘……可曾绣过香雪茶花?”

这“香雪茶花”四个字一出来,昭音公主脸色顿时微微一变,眼前浮现出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那日佛塔之上,佳人捧着一盆香雪茶花,脚上穿着一双明显小了,甚至将脚后跟都磨出鲜血来的鞋子,楚楚动人地在她面前泣声道:

“公主,您还记得我脚上的这双鞋吗?当年也是您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托阿越送到我手上的,这上面绣着的,也正是这香雪茶花的图案,公主您还记得吗?”

那双鞋子的确是她亲手缝制的,可时过境迁,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当时只瞥了一眼那双鞋子,便冷冷道:

“不合脚的鞋子,何必再穿?就像这株香雪茶花,不合时宜,来得太晚了,本宫早已不再需要了。”

她砸碎了那盆珍贵的茶花,随之一同粉碎的,还有那些年她付出的所有情感,她不仅声音如同玉石一般,心性亦如此,温润中又带着坚不可摧的韧性,一旦放下绝不回头。

而今日,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带着他认定的那位妻子登上佛塔,前来与她相聚,竟然又提到了那双绣着香雪茶花的鞋子。

昭音公主何等聪慧,心思玲珑剔透,她虽不知具体缘故,却瞧着越无咎那紧张细微的神情,又联想到上回施宣琴穿着那双鞋子来佛塔上见她的情形,她暗中思忖间,立刻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阿越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太了解他这个孩子的性情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在乎什么……他心里藏着些什么,她几乎都一眼能够看出来。

很显然,他此刻正极力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不安,等待着她给他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