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枫舟公主,她只身一人,特地来向越无咎辞行道别。
她母后寿诞,她得回一趟姑墨国了,下一次再来这云洲岛上,也不知会是何月何日了。
“小舅舅,你不如……同我一起回姑墨吧?”
澜心小院里,斜阳西沉,结颜花随风摇曳,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其实上次你赴约去看天霞之境时,阿笙在船上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
他虽然打趣越无咎,让他去姑墨国做那“和亲相公”,便可戴罪立功,重振越家,但调侃归调侃,事实上,这于越无咎而言,的确是一条明路。
“我知道你背负着血海深仇,可被困在岛上,无计可施,但我能帮你,替越家翻案,洗刷冤屈,为越氏一族报仇,只要是你想做的一切,我都能够……成全你。”
姑墨王也早有与东穆结盟之意,但枫舟公主性子烈,绝不嫁自己不中意的人,连姑墨王也拗不过她。
她如今心中只有越无咎一人,只要他能应下这桩婚事,他就不用再走一条布满荆棘,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路了,他所渴求的一切,也将手到擒来了。
这诱惑的确太大了,换作任何人,只怕都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
“小舅舅,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我愿意等你,这个紫金葫芦你收好,只当作一件信物,待你想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拿着它来姑墨国找我,我定会许你想要的一切。”
精致小巧的紫金葫芦在夕阳中泛着动人的微光,这是枫舟公主戴在脖子上多年的贴身之物,有驱邪庇佑,安康顺遂的美好寓意,如今她却送给了越无咎。
小小的紫金葫芦,承载着一份炙热无比的满满心意,越无咎握在手心中,一时间喉结微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长风拂过他们的衣袂,枫舟公主不舍抬头,望见越无咎半边脸上的伤痕,又眸含心疼,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小舅舅,你脸上的伤……当真不打算治了吗?”
她也给他拿过药,却都被他拒绝了,少年那样执拗,刻意在惩罚自己一般,又像在同谁赌气似的。
枫舟公主不傻,她早知施宣铃医术高超,但越无咎却不肯接受她的医治,虽然她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能让越无咎如此反常失态的,除了他那个“坏姑娘”,还能有谁呢?
当下,听到枫舟公主的问话后,越无咎目光一动,却终究只是薄唇轻启,吐出了八个字:“皮相而已,又有何妨?”
枫舟公主失笑摇头:“也对,多一道疤痕也没什么,我们姑墨的勇士哪个身上没有几道疤的,还更添了几分男儿气概呢,反正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这皮囊。”
晚霞笼罩着澜心小院,最后的离别时刻终是到来,枫舟公主深吸口气:“小舅舅,我走了,你要收好我的紫金葫芦啊。”
她依依不舍间,情难自抑,上前还想抱住那身姿俊挺的少年郎时,他却抿了抿唇,到底后退了一步。
“抱一下……都不行吗?”
“公主,抱歉。”
越无咎望着枫舟公主,双眸定定,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山高水长,望公主一路平安,善自珍重。”
“你这个人啊……”枫舟公主虽有失落,却仍是扬起了唇角,眸中泪光闪烁道:“你哪一天才能忘记你的‘坏姑娘’呢?小舅舅,你别让我等太久,想明白了就来姑墨国寻我……”
这番话动情无比,却又带着万般叹息,连躲在暗处的施宣铃听了,心弦都不由颤了颤,她目送着那道明艳的身影远去,神色怔然,若有所思。
越无咎也久久站在夕阳下,一动不动,仿佛在想些什么。
他余光一瞥,躲在树后的少女似有所感,慌乱地缩回了身子,只是那细微的铃铛声却传入了他耳中。
他不动声色,眸中敛下万般情绪,只将那紫金葫芦举在眼前,一边轻轻转动着,一边细细端详着,好似在暗暗打算些什么般。
于是躲在树后的少女,一颗心更加乱了,她茫然地望向虚空,一只手慢慢捂住了胸口,耳边又回响起了那日雨中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施宣铃,你这个人有心吗?”
她怎么会没有呢,不然为何她现在这里,七上八下的,又酸酸涨涨的,那般不安,那般……难受呢?
“阿越,你真打算去姑墨国……找枫舟公主吗?”
【第107章 你知不知羞】
夜阑人静,月色迷蒙,施宣铃赤着脚,披散着一头如云的乌发,悄悄地绕到了屏风后。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年熟睡的脸庞上,他似乎又瘦了一点,半边脸上还挂着那条长长的伤痕,只是颜色没有之前那样深,慢慢转淡了。
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偏偏多了这道伤疤,瞧着便令人心疼。
施宣铃屏住呼吸,慢慢上前,手中还拿着一方小小的匣子。
当日他们三人一同闯那鬼泣林,她虽失血过多昏迷,但身子一向有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没几日便彻底恢复了过来,而钟离笙现下住在青林苑里,她也不断往返云城去替他施针医治,他的眼睛一日也比一日好了,唯独剩下越无咎……这受伤的半边脸。
那道疤痕始终得不到医治,不,是他不愿治,他甚至都不愿让她碰他一下。
她每回替钟离笙施完针,从云城回来时,往往夜已幽深,他虽然不同她说话,却总是会站在门前,提着一盏灯静静等候。
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便会默默进屋,梳洗睡下,全程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有心想替他医治脸上的伤痕,却连近他身都不能,今夜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将那道看不见的冰墙狠狠砸碎。
夜风凛冽,屋中一片悄寂。
施宣铃轻手轻脚地靠近那道熟睡的身影,手中的药匣已经打开,那药膏晶莹,色如白玉,她挑了一点在指尖,慢慢俯下身去,正要将药膏抹在少年受伤的半边脸上时,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扣住了
月光之下,越无咎睁开眼眸,竟将她逮了个正着,那目光望得施宣铃心头一惊,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药匣,“阿,阿越……”
“你在做什么?”越无咎声音有些沙哑。
施宣铃稳了稳呼吸,连忙道:“我,我想给你上药,这盒玉颜膏是我自制的,用了我族中的古方,我还在院里采了一些结颜花,碾碎了掺杂在里面,只要你每日在伤痕处涂抹上几次,脸上就一定能恢复如……”
“我脸上的伤与你何干?”
越无咎目光冰冷,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把药拿走,我不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