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织月不傻,她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当然知道唤人小字意味着什么,这在东穆是极为亲近私密的叫法,可她跟闻晏如……又算个什么关系呢?
“你,你让我唤你小字……是什么意思?”
少女小声开口,话里带着试探之意,闻晏如却在这时舒了口气,既然话已挑明,他也不必再紧张忐忑了,只管将真心话道出就好了。
“季姑娘,你一向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不会不明白的,我也没有对其他女人说过这样的话,此举于我而言,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极为认真地向你道出,你心里定有答案,而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意思,我便是……那么个意思。”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少年将军清冽如雪的声音在兵器库中回荡着,字字句句,弯弯绕绕,如同打哑谜一般,若是旁人只怕会云里雾里,摸不清闻晏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季织月当然是一听就懂了,她双眸紧紧盯着眼前那两门旋风火炮,面上看似镇定,耳根子却红得愈发厉害了。
手中没举着琉璃镜,她自然是看不清楚那两门火炮了,所以眼前虚影晃动,竟然全是闻晏如银袍长枪,屹立海上,那一方英姿俊挺的身影。
海水浮浮沉沉,少女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而那道清冽若雪的少年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还有这一对玉蝉,是我祖母送给我的,我随身带了多年,如今想将其中一枚交到你手上……你愿意收下吗?”
闻晏如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对晶莹剔透,清润细腻,又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蝉。
玉蝉自古以来,其实多为死者的葬玉,将此含于口中,寓意肉身虽死,魂灵不灭,可蜕变重生。
但闻晏如手中的这对玉蝉,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更是寄托了祖母对他最美好的一份祝福。
闻家乃将门世家,闻晏如的祖父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一代神将,可当年他在战场上重伤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都以为他凶多吉少,必定不能活着回来了。
那时闻晏如的祖母还没有嫁入闻家,只是与他祖父有着婚约,在得知未婚夫在战场上重伤失踪后,所有人都劝她退了亲事,另寻个如意郎君,她却坚决不从,反而偷偷从家中逃出,带着一对玉蝉,去战场上找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郎了。
“我祖母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她真的在白骨堆里挖到了我祖父,她也认了,她就将准备好的这对玉蝉,一人一枚,分别塞到祖父和她自己嘴中,白骨葬青山,她随他一同而去,下辈子再续良缘。”
“我祖母出身富贵,她说自己少时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什么苦,可那一年她却为了我祖父,将一辈子的血和泪都流完了,她带着这对玉蝉,翻山越岭,去了遍地尸骨的战场,没日没夜地找寻着,最后还真让她在峡谷之下,找到了我祖父的踪影。”
“那时漫天飞雪,我祖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带着的最后一点干粮都吃完了,在谷底绝望等死,是我祖母将他背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踩在雪地上,裙角都被血水浸湿了,她总算将他带到了附近的村落中,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他那条命。”
“那一年,我祖父活了下来,可我祖母却落下了病根,每逢冬日便会腿骨酸痛,格外畏寒,苦不堪言,可她却仍是很庆幸,还说这对玉蝉是她的幸运之物,她一直将它们留在身边,直到,传到了我手上。”
承载着特殊意义的一对玉蝉,不仅代表着一份奇迹,一份向死而活,绝处逢生的希望,更象征着一份坚贞不渝,撼天动地的情意。
闻晏如说到这,低下了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对玉蝉,耳边似乎又回荡起祖母曾对他说过的话
“阿湛,祖母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那是个顶好的姑娘,你一定会喜欢的,日后见了人家,就将其中一枚玉蝉交到她手上,让这对玉蝉庇佑你们二人,祖母只盼你们永结同心,和和美美,一世白首到老。”
说来讽刺,那时百般抗拒的一段婚事,甚至为此不惜躲到了战场上,而怀中的玉蝉,他也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送出去,可竟是无巧不成书,似乎天意注定般,兜兜转转间,他竟然还是遇上了她。
当年那个被他退亲的季家小姐,那个他祖母口中,顶好顶好的姑娘。
是啊,她多么好,可他如今才知晓。
而他又多么幸运,这个世间顶好的姑娘,老天爷还一直为他留着呢。
这一回,他不想再……错过了。
“季……织织姑娘,我听施家小姐这样唤你,我日后也叫你织织可以吗?”
季织月一愣,还不等她回应,闻晏如已将那其中一枚玉蝉递到她手中,少年的眼眸清亮无比,字字轻缓,却又是那般郑重其事
“织织,我从前做错了一些事,欠了一些债,可老天爷待我不薄,又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我现在想问你……你愿意收下这其中一枚玉蝉吗?”
【第73章 息月寒逃脱】
“你愿意收下这其中一枚玉蝉吗?”
少年清冽若雪的声音久久地在兵器库中回荡着,季织月怔怔地望着那枚玉蝉,不知该作何反应,不仅耳根子红透了,连呼吸跟心跳都彻底乱了。
可她又听不懂闻晏如的话,长睫微颤间,轻声问道:“你做错什么事了,欠了什么债?什么叫重来一次的机会?”
“你若收下了,我便告诉你。”
闻晏如抿了抿唇,又将那枚玉蝉递近一些,那小巧精致的玉蝉明明清润冰透,可季织月的手却才一触碰到,便像被烫了一下般,指尖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为何忽然要送我……”
“其实这东西,原本就是该给你的。”闻晏如心下一急,忍不住就想说出一切,“如果当初我没有……我们早就,早就……”
奈何那些话就是说不出来,吞吞吐吐间又成了哑谜一般,闻晏如深吸口气,索性道:“反正,反正你就收下吧,毕竟那时在枫舟公主的船上,我们都已经那样了,我不仅对你……还碰过你的……”
“打住,打住别说了!”
季织月忽然怪叫了一声,满脸羞红,似乎又有什么画面浮现在了眼前,她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是堵住闻晏如的嘴。
“什么叫已经那样了?我们到底哪样了?你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再提那件事了,那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不,意外没错,可他也并非是……不想的。
闻晏如差点要将心底话说出,还好及时止住了,他望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女,喉头动了动,终是道:“好,我不提那事了,但是……我会负责的。”
“负什么责?我不用你负责,你别再对我说奇怪的话就好……”
季织月一张脸红透了,心跳纷乱难平,再待不下去,起身便要落荒而逃,闻晏如却也赶紧站起,快她一步地伸出手来,将她紧紧抓住
“你别走,你听我说,其实这枚玉蝉本就该给你的,我们两个很早以前就定……”
“报,闻将军,大事不好了!”
一个士兵忽然奔入兵器库,不由分说地往地上一跪,满面急色:“洛副将差小人来请您过去,海上传来了重要军情!”
闻晏如瞬间松开了季织月,那对玉蝉也被他陡然又塞回了怀中,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抬眸看向那士兵厉声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在发颤,只因他曾亲身经历过赤奴人杀上云洲岛最惨烈的那一仗,他当然知道这个军情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