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肯喝醒酒汤,还要你喂?”夏天青上前接过木恩手中的汤,木恩擦着额头上的汗,对夏天青说:“是啊,我说大爷,我今儿才发现,这苏老爷啊,才是真大爷,太难服侍了。”
“你当天下人都是和你大爷我一样好服侍呢。”夏天青和木恩这是例行的斗嘴,夏天青已经捏起老苏的鼻子,把那碗汤给他灌进去,老苏被灌的嗷嗷直叫,等到那碗汤空了,老苏才对夏天青道:“你给我灌的,就跟,灌药似的。”
“不然呢,你还要在这装疯卖傻多久?你明明知道,你和竹叶,是永远不可能了,偏生还要做这些事情。”夏天青把碗丢给木恩,又从一边的水盆里捞起条手巾,就往老苏面上擦,老苏扯住手巾:“是,是,你全知道,什么都知道,我这不是,心中难受啊。”
“你心中难受,你以为,翠能就不难受了?”夏天青说话时候,翠柳已经走上前,听到夏天青这话,翠柳就缓缓地:“我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夏大哥,苏大叔他,他……”
“什么苏大叔,江兄弟,你啊,活生生把我叫老了。我想好了,明儿就去叫个剃头师傅来,把我胡子剃一下,还能装个年轻小伙,然后就去娶个妻子,还能,还能……”生个儿子,延续宗嗣,千百年来,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翠柳想起夏天青方才说过的话,想叹气却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只能背转过去,好让泪,就这样洒落在风中,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泪花。
行会的股有了大变动,但这对和行会没有多少关系的人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有李大郎第二天把银子送到翠柳这边时候,面上全都是笑:“有了这股,我们哥几个,以后也就能做老爷,住大屋了!”
这李大郎的话让翠柳笑了,这或许就是很多人的想法,努力赚钱,做老爷,住大屋,而竹叶,竹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她选了一条别人都会觉得很辛苦的路,然后就在这条路上,一个人走着。
想到竹叶,翠柳的心都变的柔软一些,在这个世上,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并不孤单,这样感觉真的很好,非常非常地好。
“大哥,你可千万要记得,不要在大嫂面前说这话。”陪着李大郎来送银子的,还有李二郎,见状李二郎就笑盈盈地说,翠柳收起思绪,含笑问道:“这又是怎么说来着?”
“就去年回家时候,大哥喝多了几口酒,在大嫂面前说,现在生意做的越发好了,等以后啊,就能买大屋,再买几个丫鬟来,好服侍大嫂。谁知大嫂一听这话,就把大哥打了一顿。”李二郎话没说完,就被李大郎推了一把:“什么叫她把我打了一顿,我这是,好男不跟女斗。”
李二郎笑的更开心了:“江大爷,你可晓得大嫂为何要打大哥一顿?”
“买丫鬟服侍你大嫂,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为何就不答应?”翠柳也觉得奇怪,李二郎忍住笑:“这是因为,大嫂说,男人家买了丫鬟就想要纳妾了,况且还有摸上丫鬟的,这看起来呢,是为了女人好,买丫鬟回来服侍女人,其实呢,不过是男人家想偷嘴吃的念头。”
“我,我,你大嫂这是,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才没有想过偷嘴吃。”李大郎也着急起来,面上通红一片。翠柳也笑了,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夫妻,可以说说笑笑,毫无挂碍,可是直接让男人不要纳妾,而不是翠柳熟悉的那些夫妻,说话时候总要拐弯抹角,总要想想,这句话说出去,是不是就能引起男人的不满。
在那样的深宅大院,引起男人的不满,就会让女人的处境有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夫妻,翠柳原先总认为,这样的夫妻才是平常的,而李大郎这样的夫妻,是不平常的,不讲礼仪的,可是夫妻之间,还要那么讲求礼仪做什么?夫妻之间,本就该,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毕竟,曾做过如此私密的事情。
李大郎弟兄们说笑一番也就走了,翠柳拿笔把账给记下来,却觉得心中总是在翻涌,索性就想出去走一走,打开门就看见夏天青带着木恩走过来,看见翠柳,夏天青笑着道:“银子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交给竹叶?”
“很快就可以交给竹叶了。”翠柳顺口应着,木恩却往翠柳面上瞧了瞧:“这不对啊,江大爷,您这脸上,怎么红彤彤的,也没有见你吃酒啊。”
“我,我这不是,方才李大哥他们过来,李二哥说起家中的事情,我就想到一些过往,谁知道脸就红了。”翠柳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实脸上热辣辣的,到底怎么了,这脸,红的不像往常。
“他们说什么了,让你想起过往?”夏天青纯熟随口问问,翠柳也晓得,自己也就该顺口答一句,但也不晓得心中怎么想的,翠柳冲口而出:“李二哥说李大哥的妻子,就是李大嫂,因为李大哥说以后买丫鬟,就和李大哥淘气,我就在想,这样的夫妻,我见的还是不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大爷,这不是很平常的吗?你不晓得我家女人,她也是见我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过来揪耳朵,还罚我不许吃饭。”说到不许吃饭,木恩都快有些委屈了,罚别的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罚自己不许吃饭,饿着肚皮,多难受啊!
“这,这不是河东狮吗?”翠柳所受过的家教中,这样的做法是不允许存在的,要规劝男人,但要温柔,要讲道理,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揪耳朵,木恩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大爷,你和我们大爷一样,果真都是斯文人,这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这夫妻之间,哪有多少道理好讲的,再说了,她这不也是,为我好吗?”
原来夫妻之间,还有这样的相处之道,翠柳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我想错了。”
“瞧江大爷这样,只怕连夫妻之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都不晓得。”木恩掩口笑着说了一句,夏天青见翠柳面色越来越红,眉头不由皱紧:“木恩,你就不要再说了,你瞧翠能都被你说害羞了。”
哦哦,自己不要再说了,木恩也就做个鬼脸,翠柳勉强一笑:“我出去走走。”
经过夏天青身边时候,夏天青盯着翠柳看,似乎想从翠柳身上看出什么似的,等翠柳走了,木恩才对夏天青道:“大爷,您说,等那个大奶奶来了,您和她,是相敬如宾呢,还是说,像我和我媳妇一样,一言不合她就揍我?”
“你说够了吗?”夏天青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木恩吓得立即不敢再说话了,但还是嘀咕一句:“我,我这不是,不是想逗大爷您说话,毕竟那位大奶奶,很快就要来了。”
算着日子,也就还有十天左右,那位被夏太太塞过来的女子就要到了,原先夏天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女人,还能飞到天上不成,但现在夏天青觉得,自己要郑重对待这件事,要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当做一个,自己可以随意处置的来看待。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难道说是被江翠能天天这样说,还有竹叶,所以自己的想法就改变了?夏天青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翠柳离去的地方,翠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夏天青不由轻叹一声,这夫妻之间如何相处,果真不是只有女人才需要想的事情。
翠柳走出客栈,顺着街道一直往下走,就来到江边,此时已近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半边江都被染的红红的,翠柳在江边坐下,半江瑟瑟半江红,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翠柳小时候读诗,总是在想,到底这些诗人,是怎么说出诗上的话,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翠柳才知道,这些都是要亲眼见到,才能明白,诗人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啊,是你啊!”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翠柳回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看见翠柳转身,她笑盈盈地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英啊!”
阿英?那个拿走自己二十块鹰洋的姑娘?翠柳笑了:“好巧,竟然能遇到你。”
“不是好巧,是我今儿正好过来,想要去寻一个叫邱竹叶的女子,就见到了,然后就过来了。”阿英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双鞋穿上:“你看,我穿上了鞋,是不是也可以和岸上人一样。”
寻竹叶?为什么要去寻竹叶?翠柳疑惑地看着阿英,然后翠柳想起那回那个少年郎:“你为什么要去寻竹叶,还有,上回那个少年呢?”
“你说他啊,我们分开了,他讨了别人,而我呢,我就听说了邱竹叶的事情,就想去寻她,就想,想知道,天下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女子。”阿英说话时候,眼珠闪亮。翠柳不由笑着摇头:“你啊,胆子太大了,你既不知道竹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你为什么还要去寻她?”
“那寻不到,我就走啊,我有船,我会打鱼,我能养活自己,而不是,不是像……”阿英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认识竹叶吗?你要不认识她,那我就去寻别人问问。”
“我认识她!”翠柳的话让阿英笑了:“真的,你真的认识她,那太好了。我爹爹说,他说他从小就认识邱竹叶,他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邱竹叶的,叫我听话,叫我像姐姐一样,可是我不服气,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还摇着家里的小船,翠柳看着阿英摇来的小船,不由又摇了摇头:“你就打算摇着这艘小船,到处去寻竹叶吗?”
“那我不是,遇到你了?”阿英反问,竹叶对她伸出手:“上来吧,这船就栓在这里,我想,也没有人会偷的。”
“那我要捆的结实些,不然这浪一打过来,这小船就要翻了。”阿英说着就跳上船,把船捆的结结实实的,翠柳看着阿英的动作,也许,邱竹叶的所为,是让全天下的女子知道,可以不赞成,可以唾弃,但是,却让天下女子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尽管这条路充满艰险,也是另一条路。
“我们走吧。”阿英拍了拍手,刚打算往前,又急忙在江水上洗了手:“嗯,去见邱竹叶,可不能这样邋里邋遢。”
“明日才能去见。”翠柳缓缓说着,阿英的眼睛眨了眨:“为什么?”
“你知道竹叶想要离开吗?”翠柳反问,阿英连连点头:“是,我就知道她要离开,所以我想去问问,她能不能带我走。”
“跟着她去,可能会很艰难,也有可能会送命,你不怕吗?”翠柳没想到阿英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但还是要多问一句,阿英已经笑了:“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在海上江上,遇到大风浪的时候,不也一样要这样吗?也许会送命,也许不能,但我们不能因为可能会送命,就不去打鱼,这样,就是活活饿死。”
翠柳没想到阿英看着娇弱,却是这样坚强的一个人,因此翠柳也没察觉,自己面上,露出一抹笑,阿英见翠柳笑了,抓住她的袖子:“是吧是吧?我这样好,竹叶一定会收留我的,不对,似乎不能叫她竹叶,要叫她什么呢?岸上人的规矩大,和我们的规矩不一样。”
“等你明儿见到了,就可以问问清楚,你要叫她什么,是姑姑,是姐姐,还是,还是小姐。”翠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变的极其温柔,也许,是阿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姑娘,才有勇气去打破,打破千百年来,横亘在女子和男子之间,那不可逾越的,让女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天堑。
“是吗?”阿英又连连追问,翠柳还没回答,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冷笑:“江大爷,艳福不浅啊,竹叶姑娘一个不够,这还又拉来一个。”翠柳抬头,看见王慕辰站在自己不远处,许是他多喝了几杯酒,面上还有些红色,至于汤大郎,并没瞧见。
“原来是王大爷,还请让开。”翠柳见了王慕辰,真是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了他,还觉得这人很不错,纵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当年也是曾喜欢过他的,觉得他是翩翩君子,觉得他很不错,谁知现在看来,这人不但懦弱贪婪,还十分龌龊。看到自己和个姑娘在一起,就开始各种乱想。
“我们都是男人,你心中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晓得?”王慕辰说着就伸手去抓翠柳的衣衫,翠柳不愿意和他有接触,身子微微一转,谁知却被王慕辰反而抓住了手,曾经做过六年夫妻,彼此晓得对方的私密,王慕辰一搭上翠柳的手,不由愣了下,这只手,是如此熟悉。
而翠柳已经趁王慕辰发愣的时候,把手扯出来,对王慕辰道:“大路上就拉拉扯扯,王大爷,你的娘是没有教过你,什么叫与人为善?什么叫礼貌?”
“我……”王慕辰看着翠柳,只来得及说出着这一个字,就被阿英一拳打在面门上,王慕辰是个娇生惯养的人,阿英这一拳下去,王慕辰只觉得眼中酸涩,差点落泪。接着阿英就开始骂了:“这是哪里的人,挡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托他……”说到这里,阿英就看向翠柳:“你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