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大郎在翠柳说话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翠柳,这会儿见王慕辰被翠柳带到话中,有些着急了,连声唤王慕辰:“王大爷,天下怎有兄妹俩的笔迹会一模一样的事情?”
“汤大爷忘了吗?”翠柳对着汤大郎,声音就没有那么温柔,而是可以称得上是严厉:“当年,你我曾同窗读书,那时候你不也经常央求我学你的字迹,给你誊抄老师交代的诗文,这些,你都忘得精光了吗?”
翠柳说的当年,那得是很多年前,汤大郎想抓住翠柳的把柄,但这个很多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而这,也足以证明,江翠能可以写,和别人一样的笔迹。
众人都瞧着汤大郎,汤大郎的神色渐渐变的有些难堪,接着汤大郎才对翠柳拱手:“是我急躁了,我竟然忘记了,忘记当年你,是那么多才多艺。”
“我缠绵病榻多年,十岁后爹爹就不让我去学堂了,所以你不记得,也是平常的。”翠柳晓得,王慕辰质疑的这关,算是过了,毕竟这件事,说起来是小事,但真要追究,还是颇费一番周折。
苏老爷看着翠柳和王慕辰二人说话,神色也渐渐变了,变的极其难看,过了好一会儿,苏老爷才对翠柳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令妹,也是十分有才。”
“舍妹确实有才。”翠柳淡淡回了一句,接着翠柳就看向王慕辰:“只不过有些才华,在不懂的人眼中,不如没有。”
这是明明白白刺王慕辰的,王慕辰愣了愣,接着才道:“江大爷这话差了,夫妻之间,自然有许多事情不足以为外人道,我和令妹,已经分开许多年,想来,她也心绪平静,庵中清修。”
“自然平静。”翠柳说完就把那一卷文字交给竹叶,对众人笑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竹叶,我什么时候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我定下这月十八出海,你在这之前,给我把银子送过去就好。横竖,我也不怕你跑了。”竹叶说话时候,李大郎已经欢欢喜喜开口:“我们兄弟,明儿就把银子送过去,邱姑娘,只是你家的宅子,我们也进不去。”
“不用,你们把银子交给翠能就好,交给他,就跟交给我似的。”竹叶是故意这样说话,而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苏老爷的眼中,顿时变得阴冷,竹叶已经站起身,拍着这张椅子:“翠能,你过来坐下,我觉得吧,你比谁都合适坐这里。”
翠柳哎了一声,就走过去,竹叶的双手已经放在翠柳的肩上,把翠柳按着坐在这张椅子上。翠柳坐定,看了看众人,复又站起身,对众人行礼:“多谢诸位了。”
“不必客气!”苏老爷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强撑着说一句,翠柳和竹叶相视而笑,接着翠柳又做下去,对一边的夏天青露出调皮的笑:“你看,我说过,这把椅子,我能坐的很稳。”
“我也说过,我从没有看错你。”夏天青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放心,竹叶的股,给了这边,那苏老爷的阴谋也就破产,只是不晓得苏老爷怎么才能从行会中出去,他在行会中根基太深了,又擅长隐藏,让很多人都忽视了他,而只盯着陈老爷。
不过,陈家能倒,那苏老爷,慢慢地,用水磨工夫,也会倒了。夏天青抬头,看到苏老爷的眼,尽管苏老爷努力装出一副平静自然的样子,但夏天青从苏老爷眼中,还是读出他的焦虑,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而汤大郎,王慕辰这些人,不过是苏老爷找来,对付江翠能的棋子,只是这棋子,也要看有人听话不听话。
“既然邱姑娘要离去,今儿又做了这么一件大事,我已经在酒楼定了几围酒,诸位今儿也就去酒楼,痛饮一杯。”夏天青收起思绪,站起身对众人笑着说。
这面上的波涛汹涌,众人都是能看见的,但这酒呢,也还是可以喝的,因此众人都笑了,也就起身离去。
竹叶和翠柳走在最后面,一直等到走出行会大门,竹叶才对翠柳道:“我啊,这会儿心才落下。”
“你如此大胆,怎么这会儿,心才落下?”翠柳调皮一笑,竹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的额头:“谁知道你想的法子,能不能用。”
“这公文,是从监督府来的,又不是我造假,有什么不敢用的。”翠柳的话让竹叶又笑了:“你啊,就是胆子太大,运气也太好,可是我也要提醒你,人并不是永远都有好运气的!”
“我晓得!”翠柳亲密地搂住竹叶的肩膀,竹叶见众人都回头看着她们,伸肘拐了翠柳的肚子一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之间,岂不是更授受不亲的事都做过。”翠柳晓得众人回头看向自己是什么意思,因此故意凑到竹叶耳边说话,让竹叶笑出声。这笑声听在众人耳中,真是各种想法都有,而老苏却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有些事情,就是缘分,缘分不到,又有什么法子?
夏天青含笑拍老苏的肩膀一下:“不是说,你让婆子去寻媒婆,看来,也快可以喝你的喜酒了。”
“是啊,这喜酒啊,总是要喝的。”老苏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翠柳已经听到,走上前笑着问:“怎么,苏大叔就要摆喜酒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媒人说合,三媒六聘地过了,自然就快,快!”老苏又说了一句,眼却一直看着竹叶,而竹叶并没看向老苏,竹叶只是看着远方,远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些什么样的人,但竹叶要去那里,去看看,那里不一样的风情,想知道,这天下的女人,是不是也有,可以不需要依附男人就能生存,就能,不被人说三道四。
竹叶的笑容,温柔而又美丽,但老苏知道,自己永远看不到竹叶的笑了,竹叶她,不会对自己笑,永远不会了。
这夜老苏又喝的大醉,而苏老爷呢,只在酒席上坐了坐就回去了。汤大郎和王慕辰倒坐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就是在仔细看着翠柳,特别是汤大郎,似乎比王慕辰都还急切,这让翠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汤大郎而不自知?
但这样的怀疑,很快就被冲淡了,因为老苏喝多了,开始又哭又笑,只能着伙计和木恩,把他送回客栈,夏天青和翠柳跟在老苏身后,老苏被伙计和木恩搀扶着,在大街上走着,突然老苏唱起歌来,这歌听起来,不像是戏文,也不像是画舫之中常听到的那些曲子。
竹叶已经叹气:“他啊,就是放不下,这首曲子,是我自己编的,我那时候还年轻,还想着,要靠一个男人,让我从画舫中出去,所以,我常常会在船上唱这首曲子,只是妈妈总嫌弃这首曲子太过悲伤,不许我唱。我没想到,老苏竟然记住了,还唱起来。”
老苏已经唱的泪流满面,肝肠寸断,翠柳对竹叶道:“他对你,很用心。”
“是啊,若我还是原来的我,是不会不感动的。”但现在的竹叶,已经不是原来的竹叶了,她见过了许多世面,她的心,确实很大,但不是老苏想的那样大,而是,她想去看看,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和老苏,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只是老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既不相同,为何会认识,这,或许也算是缘分的阴差阳错,翠柳也长叹一声,客栈到了,竹叶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你告诉老苏,我愿他,从此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儿孙满堂。”说着竹叶屈膝对翠柳行礼,翠柳还礼下去,竹叶已经飘然离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夏天青看着竹叶身前的那盏灯笼,轻叹一声:“竹叶是个奇女子,纵然我觉得,女子只该在后宅之中,我也这样认为。”
“你难道不觉得,女子只该在后宅之中,是不对的吗?”翠柳反问夏天青,夏天青看着翠柳:“不对的?”
“你想,女子也是人,也是有聪明灵秀的,而男子中也有软弱愚笨的,为什么要让聪明灵秀的女子在后宅中,软弱愚笨的男子,却可以出来闯荡?”
夏天青忍不住抱起胳膊看着翠柳:“那女子中也有……”
“是,女子中自然也有愚笨的,但天下并非人人愚笨,把女子关在后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让她们看着后宅之中的那些小事,难怪你嫡母,会把你视为眼中钉。”
怎么就转到自己嫡母身上了?夏天青脱口而出:“那是她不慈爱。”
“她不慈爱,也教出了一个举人呢。”翠柳反驳,夏天青被翠柳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翠柳见了夏天青面上神色,轻声叹息:“你看,她若能从后宅出来,而不是担心失去宠爱,失去地位,那是不是她对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了?”
“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都如此,翠能,你是不是因为,因为竹叶,才变成这样?”夏天青连声追问,翠柳苦涩一笑,是啊,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都如此,可是,千百年来都如此,那不是,世道错了?
翠柳又是一声叹息,往客栈内走进去,夏天青追上她:“我晓得,你定是因为你的妹妹被王家休弃,所以你才觉得,这夫妻之间,该好好地询问,你放心,我已经让木恩安排了,我不会,若她真的不愿意,那我就给她一笔嫁妆银子,让她回家去。”
“若她愿意呢?”翠柳反问,夏天青被问住了,若愿意呢,那夏天青会怎么做,接着夏天青就苦笑:“是啊,若她愿意,那我也只有娶了她。我会,我会……”
夏天青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从前,夏天青或许还会说,实在不行,还能在这里,再娶一房,至于家里那个,就让她好好地在家中,横竖各种奉养都不缺,至于孩子,那就随缘分。两不相见,也算没有纳妾。
但现在,夏天青却回答不出来,无法和翠柳说,还可以再娶一房。
“翠能,你觉得,若她愿意了,我会和她过好日子吗?我和她,没见过面。连名字都是大娘说的,而我,因为她是大娘的侄女,一开始就不喜欢。”夏天青老老实实地说着,翠柳笑了,笑容之中也有些苦涩:“我也不晓得,我就觉得,这天下,错配的怨偶太多了,可是很多怨偶都只能这样错配下去。男的休妻,有些被休的,因为无处可归,投了河上了吊的,也不是没有。还有的,就是看着自己的夫君纳妾。夏大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天下这些错配的怨偶,到底怎样才能,才能不错配了。”
翠柳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但强忍住泪水,夏天青递过一张手帕,翠柳嘀咕一句:“我有没有哭。”
“是啊,不是让你擦眼泪的,而是让你擦额头上汗的,你一激动,额头上就会冒出汗珠,鼻子还会发红,看起来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夏天青的话换回翠柳给他的一个大白眼:“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江大爷。”二人已经走进夏天青的院子,老苏瘫坐在院中榻上,身上衣衫已经敞开,木恩手中端着一碗汤:“我说,苏老爷啊,您就赏脸,喝一口醒酒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