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香饽饽,两边争抢自己?但对翠柳来说,苏老爷这边,她是完全不信任的,因此翠柳只淡淡一笑:“家父曾经教过我,说做人,最要紧的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个愚钝人,只晓得,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只是如此吗?”苏老爷淡淡开口,翠柳恭敬地说:“是,只是如此,也只如此。”
苏老爷看着翠柳:“年轻人难免是会撞的头破血流的!”
“多谢苏老爷提点。”翠柳还是毕恭毕敬。苏老爷没有说话,带着人离开,远远的,翠柳听到张掌柜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似乎在说什么死鸭子嘴硬的话。
死鸭子嘴硬?不,没有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谁能知道,死的是谁,也许不是此刻胜券在握的苏老爷,而是被认为已经输的彻底的夏天青!翠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对夏天青,有百般信心。
而苏老爷等走出好远一截路才对张掌柜道:“你的性子,总还是急躁了些,你看那个江翠能,也不过二十出头,被我这样说了,也云淡风轻。”
“姐夫,我……”张掌柜想为自己解释,这声姐夫叫的苏老爷看了他一眼,张掌柜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他不过是有个姐姐嫁到苏老爷身边做妾,从小被苏老爷带在身边,等长大了又给他娶了媳妇,拿了本钱出来做生意,一来呢,是仗着苏老爷的人脉,二来呢,张掌柜也有几分聪明,生意渐渐做了起来,这时候苏老爷的妻子去世,苏老爷也不愿再另娶,但也没有扶正张氏,只是把家中事务都交给了我张氏。
张掌柜也偶尔大着胆子叫声姐夫,这会儿见苏老爷面色,张掌柜的神色顿时又变了,小心翼翼地说:“是,老爷,是我想错了。您也想想,我从小在您身边,姐姐有时候难免宠坏了我,性子急躁些,这不是平常事吗?”
苏老爷的眼睛一眯,缓缓地说:“那也要瞧在什么人面前,在江翠能面前,别做的像个刚出来做生意的人一样。”
张掌柜又连声应是,接着就听到苏老爷缓缓说了三个字,可惜了。这可惜的是什么,张掌柜心中还不明白吗?苏老爷起了爱才之念,招揽翠柳不成,那下一步,翠柳就必定会遭到苏老爷报复,这还真是,可惜了。张掌柜高兴地都快笑出声,但不敢笑出声,只是陪着苏老爷在这街上绕了一圈,不管是绕到哪里,都冷冷清清,这让苏老爷很满意,再坚持二十天,夏天青就要灰溜溜地离开广州城了,至于那些跟着夏天青一起闹事的人,苏老爷自然会一个一个地收拾。‘
得罪了陈家,苏家,在这行会之中,就该没有立足之地。苏老爷的眼神变的狰狞,仿佛在说,这就是得罪自己的下场。
翠柳也在另一条街转了转,这条街上还是开着门的,但家家门可罗雀,而有几家人看见翠柳过来,那神色都变的有些不好看,这开着店门没有生意上门,谁都会急的跳脚。苏老爷这招,真是阴毒。翠柳想不出来别的办法,有心想去行会转一圈呢,又担心自己去看见的情形会更让心中难过,也就没有再去,而是回到货栈,打算像这几天一样,继续读词典。
翠柳刚走进货栈,伙计就对翠柳说:“江大爷,邱阿姑那边来人了,说请您去船上一叙。”
竹叶?翠柳不由惊讶,想来竹叶必定是寻出法子了,但为什么她不直接去找夏天青,而是要自己去呢?就在翠柳思虑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来,还没走近,翠柳就闻到一阵香风拂面,再定睛一看,这个女子就是那日翠柳第一次上船时候,和翠柳说话的那个女子。
瞧见翠柳看着自己,这女子娇滴滴地说:“怎么,江大爷还担心有人骗你?”
“我不过一个小人物,谁会这样骗我,姑娘来此,可有……”不等翠柳说完话,这女子已经掩口笑了:“你们这些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做生意的人还讲什么文绉绉的话呢?我家阿姐叫你去,你就去。车呢,就在外面等着,这马跑的快,两个时辰就到了。”说着这女子就伸手来拉翠柳,翠柳虽然也是女子,但此刻身着男装,一时没有料到这女子竟这样直接,翠柳的脸不由红了:“姑娘,还请……”
“还请放开吗?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快些跟我去。”女子说着,伸手就放开了翠柳,但面上却还是带有一种让翠柳觉得不好意思的笑,似乎是等着翠柳自己跟上去。
翠柳不由想到曾看过的聊斋中的故事,那些精怪喜欢躲藏在花街柳巷,是不是就是因为,花街柳巷之中,像精怪一样的女子特别多。
翠柳心中想着,还是跟着上了车,这车布置的很精美,就像翠柳在家中曾经用过的车一样,有茶壶有零食,翠柳伸手一摸,还从垫子下面,摸出一本话本子来,也不晓得是谁放在这的,是竹叶呢,还是外面这个姑娘。
翠柳还在想着,就听到那姑娘在那笑着道:“江大爷,我就不进去了,你啊,可坐稳了。”
坐稳了?翠柳还在想为什么要叫自己坐稳了,这马车就窜了出去,翠柳没有抓住东西,脑袋差点就撞到了车顶棚上。这车,竟然跑这么快?翠柳十分讶异,伸手一摸,竟然还摸到了一根横杆。原来这个车跑这么快,是有横杆的,只要抓住横杆就不怕了。
翠柳紧紧抓住横杆,任由车在那飞驰,果真这车很快,甚至可能还没用了两个时辰,就听到女子说:“到了!”
真的挺快的,翠柳掀起车帘,看到竹叶的那艘船就停在那里,孤零零一艘船停在夕阳下,让人有种悲凉感。竹叶,怎么会把船停在这里,这女子已经跳下车,见翠柳没有跟上来,回头对翠柳招手:“江大爷,快些跟上啊,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下去?”
这些女子,还真是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翠柳跳下车,差点扭到了脚,而女子已经走上了船,翠柳想起方才自己的念头,忍不住哑然失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竹叶她,不过是这天下挣扎求生的女子中,与众不同的一个。
她不愿从良,不愿意从此之后,把命运依附于一个男人身上,背着众人不解的目光,也要开这么一个牙行,纵然知道对抗行会会遭来什么样的命运,也要对抗。自己不该对她,有什么轻视的念头。翠柳走上船,舱内的布置还是和原先一样,只是竹叶却没坐在正中,而是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着什么。
“邱姑娘!”翠柳轻声呼唤,竹叶转头,在夕阳之下,竹叶的美貌更加出色,甚至还带上几分凄婉,这样的女子,足以能让男人疯狂。
“你方才,在看什么?”翠柳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但还是这样问出来,竹叶轻声:“在看夕阳,在画舫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就该梳洗打扮好了,然后坐在舱内,或弄琵琶,或弹琴,或歌,或舞。总是要和别人不一样,才会有客人愿意光顾。都说珠江画舫上的女子,一个个狡猾异常,上了船的人,不把荷包掏空就下不来船,却不知道,这些,都是怕被妈妈们打,才学会的。”
“而得到的银子,不是自己的钱。”翠柳也曾听过一些花街柳巷的传说,忍不住开口,竹叶摇头:“不,是自己的,但你存不住,总有这样那样要你花钱的地方,这衣服不时兴了,首饰要重新打了。姐妹们要做盒子会了。那些钱,来的轻易,去的也轻易。若有妈妈愿意,许女儿们从良,那就是莫大的善人。”
第八十八章
更多的,是青春不在,年华老去,或也买几个女儿,教她们做这些,还有人,死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夕阳之下,在说这样的事情,翠柳不由长声叹息。
竹叶淡淡一笑:“我请你来,原本不是为说这些的,谁知道倒说起这些了,是我的不是,我先罚自己一杯。”
原来桌上还放着葡萄酒,竹叶拿起酒,就往杯中倒,翠柳急忙按住竹叶的手:“你不要喝酒了。”
“江大爷,你是个好人,是和夏大爷不一样的好人,所以这件事,我来找你商议。”竹叶放下酒杯,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翠柳也不自觉地变的严肃,要找自己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最近,牙行没有生意!”竹叶这句话说的翠柳愣了下,这似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翠柳还是等着竹叶继续说下去,竹叶说话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取酒瓶,想要往杯中倒酒,翠柳拿起酒瓶就塞到桌下:“说正事时候,不要喝酒。”
“江大爷,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竹叶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接着竹叶就笑了:“你很正。”
正?这是什么奇怪的词?但翠柳还是道:“做正人君子,本就是……”
“不,不一样,你要知道,我在画舫的时候,遇到过不少看起来很正人君子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商人,但接触说话后才发现,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按说,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事中来。”
竹叶的话中带有叹息,翠柳又想起夏天青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翠柳笑了:“正人君子就不能爱财吗?正人君子就一定要两袖清风,被人欺负到了也不言不语吗?那这不叫正人君子,只能叫沽名钓誉。”
竹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十分恣意,惊讶地领翠柳上船的女子也掀起门帘看向竹叶,竹叶对那女子摆了摆手,那女子身形隐到门帘后面。
等竹叶笑完,翠柳才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很对,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人,又是商人,难道不该早就被人打死了?”
竹叶的疑惑是真切的,翠柳点头:“是啊,我的行为,要照了许多人的想法,是早该被打死了。但我现在还活着,这就是说,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坚持自己还能活下去。”
“真好啊!”竹叶这三个字中藏有十分感慨,接着竹叶就站起身:“这样,我就更不好和你说了,我们这些偷鸡摸狗的行为,怎能放在你的面前呢?”
偷鸡摸狗?上一次夏天青让翠柳充当诱饵,引陈家进陷阱的时候,是没有和翠柳商量的,而这一次,难道又要设类似的陷阱?翠柳摇头:“不,君子谋事,有阳谋,有阴谋,而若是要对付坏人,那用阴谋又有何妨?”
“你们正人君子,说话都是一样吗?”竹叶靠在门帘上,她身形窈窕,仿佛那风一吹,她就会随着门帘一起吹走,但翠柳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多么强悍的女人,任何想要轻视她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样的女子,若自己是个男人,是不是也会动心,不是动心于她的万种风情,而是动心于她的坚韧。
于是翠柳也站起身,走到竹叶面前,眼睛看着竹叶的眼睛:“你错了,竹叶,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你也不知道,正人君子也是有不一样的。”
“你说我错了?”竹叶吊起眼角,眼中的风情足以让人沉溺,而翠柳只淡淡地笑:“我愿意去做一些事,并不代表我违背了自己的本心。竹叶,我会报复,我会让轻视我的人知道,轻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竹叶面上所有的风情都消失了,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接着竹叶叹息:“江大爷,你这样说,这样做,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翠柳知道竹叶的无地自容从哪里来,毕竟对竹叶来说,任何一个男子只怕都逃不过她的掌心,但翠柳,却无动于衷,甚至可以正正经经地和竹叶谈,谈一谈竹叶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