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对对糊 杨筱光潘以伦 2906 字 4个月前

方竹只想擦汗:“那是开玩笑的。”往自己的小亭子间瞧上一瞧,“你看都没地方放。”

这可难不倒莫北,他指挥若定,几个搬运工挪出一块地方把大家伙给搬了上去。收拾好准备走时,何之轩带着何父何母进来了。

方竹同莫北告个别,就把训练许久的笑容摆在面孔上,恭恭敬敬叫“爸爸妈妈好”。

何母把眼睛往屋里一觑,就说:“之轩,这就是你们的窝?将来有了孩子准备往哪儿搁置?”

何之轩说:“会租一间大的,等几年存好首付的钱就可以买房了。”

何母怪叫:“那你还不得苦死?听说上海一间厕所就抵我们那儿一幢小楼。你说你跑来受这份洋罪干什么哦!”

方竹只装着没有听见,忙进忙出给何父何母烧水泡茶。动作太忙乱,还被铜铞烫了一下。

何父瞧见了,忙说:“别忙别忙,都是自家人。”

他同何之轩有七分相像,眉眼慈祥,少一些严肃,多几分宽容。方竹只觉得不好意思。

这时何母看见了莫北刚送来的音响,还没把塑料纸全部拆干净,全新蹭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搁在狭窄的小屋子里特别突兀。

方竹马上解释:“这是朋友送的结婚礼物。”

何母笑起来,她是细长的眼,笑起来像两把刀子,方竹只觉得心都要颤了。她说:“多好的朋友送这么值钱的东西?闺女出嫁的嫁妆都没这么值钱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何父给喝止了。何之轩淡淡说:“我们结婚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方竹头一回因为家务而忙碌。她在公用的灶庇间做菜,是对着菜谱练习了一个礼拜的。菜单也是仔细研究了,有砂锅鸡、锅包肉,还有自己拿手的本地小菜开洋芹菜和番茄炒蛋。她还特地去东北菜菜馆里买了韭菜盒子做点心。

何父踱步出来,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又瞧瞧她明明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点头说:“孩子,你们不容易。好好地过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说:“你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是之轩这小子犯浑,撺掇你一个年轻姑娘就这样没前没后和他结了婚。亲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不能让你委屈了。”

老人家这样一说,方竹全部的委屈都被纾解了,就像孤立无援的人终于有人肯为她撑腰。她一个劲儿点头,死死忍着没有红了眼睛。

那晚何之轩把父母安置到弄堂口的招待所,回到亭子间,方竹坐在床上不住搓手。他走过来,捧起她的手在台灯下仔细看,两只手红彤彤,还有些肿起来。

他皱眉:“怎么回事?”

方竹没同他说过,其实她的手一碰洗衣粉洗洁精就会过敏。此前的二十二年,她从来都不会碰这些活儿,何之轩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她今天又刷碗又把何父何母换的衣服拿去洗了,活干多了,这症状才发作出来。

何之轩知道之后,就小心握好她的手。

她把自己埋在何之轩的怀里,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呢?三室两厅最最好,不但以后有儿童房,你爸妈来这里也有地方住,不用挤招待所。音响可以搁客厅里,放在这儿都不能听。一开隔壁好婆就要吵相骂,真不知道莫北干什么要送这样不顶用的。不过我第一个要自己买的就是全自动洗衣机和洗碗机消毒柜,我不能老让我老公替我洗碗洗衣服呀!”

她转个身,越说越兴奋,指着挂在屋子中间的熊猫塑料帘子,“我们可以把这个图画在儿童房里,多有创意?”

何之轩轻轻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吻,可还是说:“但我们的麻烦也真多。何之轩,你妈妈对我有意见,今天一顿吃下来她都没一个笑脸。洗碗的时候,她说我洗碗的手势不对,洗不干净还浪费水。洗衣服的时候,她又说我衣服绞得不够干,明天干不了。”

何之轩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让她再发牢骚。

临睡觉前,何之轩说:“你说的对,我们的麻烦很多,你爸爸我妈妈,我们要一步一步来,早晚让他们舒心,我们也放心。”

方竹紧紧抱住他,不住问:“我们真的做的对吗?你后悔吗?你才工作不久,负担对你来说是不是过重了?你妈说往年你寄万把块回家,今年你才寄了几千块。”

何之轩翻一个身,头一回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方竹,睡觉。”

也许他烦了,但他毕竟没说出来。方竹赌气翻个身,背对着他睡。

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莫家妈妈的话,她说“受的磨难挺不过去”。她原先并不知道什么叫磨难,后来想,住漏雨的亭子间是磨难,吃方便面是磨难,自己做家务也能算磨难,计算着工资付水电煤还是磨难。

熬过这些磨难,她的路可以自己走出来。但如今一听何母的话,想起父亲的态度,又发觉有太多的磨难。

她这一夜彻底失眠,一整夜都在计算到底每年得给何父何母寄多少钱才不算少。

原来是爱的代价

方竹一觉睡醒,她坐在写字台前对着镜子梳好头发,一丝一缕都理干净了,才拨电话给莫北。

莫北很意外,不过挺高兴的,把她爸爸住的医院和病房号给了她。

她问:“到底什么病?”

“你自己个儿干嘛不去问问?”

她咬牙,说:“莫北,你好”

莫北心情不错,说:“我是挺好。”可是又说,“有些话我说了算僭越,不过‘小猪’,你爸未必如你想的那样。当年我家老爷子落马,他为朋友两肋插刀,整整奔波了大半年,我家的沉冤得雪那是靠他。就这点,我这辈子都服他。”

方竹叹气:“他对外人都挺好,就是对自家人不大好。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她又哪里不知道?父亲的口碑好,他对朋友对部下都好,连勤务兵小张都当他自己父亲般的待。前些年小张的哥哥得了肝癌,父亲为这样不相干的人治病都出力不少,让小张感激涕零。

小张劝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方竹,你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个爸。”

可是这样一个爸,当年面对她愤怒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说:“方竹,你要清楚。我坐在此地听你不分尊卑的质问已十足给了你面子。你父耐心有限,自信当初在你胡作非为之前没有绑你回家关禁闭已算仁至义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事事,请你收起你所有的意见,你时至今时今日的失败,足以证明你的选择是愚蠢的。你踏出这个家门悉听尊便,我不会再打你,也不会骂你。你是大人了,自己的生活自负盈亏,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你的得失。”

当时,她流着眼泪,声音颤抖地问:“爸爸,您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把别人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碾碎。您冷冷地看着我的失败,在心里一定鄙视过我千百次。”她退出了自家的大门,说,“对,您说的对,我的生活要我自己来自负盈亏,我没有理由再来找您。好的,爸爸,今天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我承担我的错误。”

她这样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开始是纯粹赌气,及至后来,她想,回家能干什么呢?父亲的生活自有小张和周阿姨料理。自己回转去只会想起过往平添不快罢了,更何况在那个家没有了妈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流了。

莫北是在她一个人独居的半年后找上了她,时常会约她吃吃饭,聊聊天,管的宽些的事就是为她在他们报社里打了招呼,还有在适当的时候干些扛煤气罐的男人活。

邻居们瞧见了,开始以为是她男朋友,可莫北笑眯眯对人家说:“我这妹妹脾气犟,大家多包涵。”

她觉得莫北动机不纯是在一年前,她同莫北私交虽然甚好,但这样的照顾无异于待女朋友或亲妹妹了。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