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杨宇文在筹划发布会的事情。”谭玉宸说。

“他人脉挺广,杨宇文刚开始联系业内人士他就知道了。也是,没点本事,怎么能在两三年内给自己炒高价,还在国外开了联名画展。”唐誉把手机还给他,主动问,“六儿,你觉得咱们要怎么办?”

谭玉宸思索片刻:“静观其变?”

“你学聪明了。”唐誉夸。

“我本来也不笨。这种事,一旦咱们把证据放出去,他作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打的是舆论战。舆论战首先就是看谁可怜,他现在做的就是装可怜,先摆出一个清纯无害的假象,博取一批同情票。大家先入为主,也会以为艺术村的人都是利益至上,是看他红了火了,故意坏他的名声。”谭玉宸分析。

“咱们以前想事情太干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一点都不假。他想要造势,就让他去造。以后咱们也要学着点。”唐誉的助听器已经亮起了红灯。

“该充电了。”谭玉宸提醒,又问,“那武汉那边……你还插手吗?”

唐誉单手将助听器摘下:“不插手。白洋他只是缺少了一张通行证,我相信他。”

是啊,你相信他的能力,他也相信你的能力。你们两个都可以给对方的事业百分百信任,为什么就不相信彼此能百分百相爱?谭玉宸甚至有些期待了,不知道他俩坦诚相见那天还远不远。

第二天,白洋觉得武汉的天更蓝了。

他和陈小奇早晨吃了小面,休息足够,然后马不停蹄赶往肖伟亮的工作单位。毕竟刘琮还在医院里躺着,这笔钱不能慢。曾经那一串金属的伸缩门拦住了他们,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如今白洋再带陈小奇过去,一阵清风吹过,送他上青云。

“您好,请出示通行证。”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们,不允通过。

白洋拿着信封,其实这封信的信息量非常大。信纸上头根本没写肖伟亮的名字,他想叫谁,就可以叫谁。而且白洋确信,无论他叫谁,都能把人叫下来。

但他还是恪守本分地说:“您好,请您帮我叫一下肖伟亮。具体什么职务,我不清楚,您帮我查一下。这是我的通行证。”

这样的找人方式,从没见过。守卫员也是半信半疑,隔着门接过了信封。打开后看了几眼,又抬头往外扫视,他这才说:“请在传达室等一下。”

进了传达室,陈小奇还在措词:“白组长,一会儿就让我来说吧,我心里有些话不吐不快,必须教育肖伟亮。”

“不,现在不是教育他的时候,办事要紧。”白洋何止想“教育”他,简直想“教训”他。

陈小奇点头认可,又问:“那咱们直击要害?”

“先看看要害是什么,毕竟我觉得下来的不会是他一个人。”白洋目光远眺,看向那栋高楼的长方形入口。不一会儿,他的预感再次化为现实,跟着肖伟亮一起下楼的不止是他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一共来了四个。

而肖伟亮小步快走跟在最后。想来是那封信引起的蝴蝶效应,保卫员层层找人,信件层层上传,在这种地方力量的传达具有递增性,越是上面的人越看章。明明没有姓名,却无意间叫上了肖伟亮的上级、上上级和上上上级。

白洋闻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

等到他们一进传达室,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迎面伸出了右手:“您好您好,有失远迎。”

再次看到白洋和陈小奇,肖伟亮别说是抡包打人,连个白眼都不敢翻过去。前所未有的压力镇压在他头顶,一双无形的大手决定着他的事业。肖伟亮真不敢相信,这俩居然鸟枪换炮,还有后手!

“没关系。”既然扮演了大佛,白洋也不能给大佛丢人,这层镀金还是要牢牢扒在身上,所以也不客气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找肖伟亮,询问一些他的……家事。”

离肖伟亮最近的上级连忙问他本人:“你犯什么事了,好好汇报!”

肖伟亮面色有些麻木,是事到临头的不甘心。原先他说过的话都成为了回旋镖,他恨不得时间倒流去堵住自己的嘴。但没到最后一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家事就论家事,没必要……”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家事’是什么事?你先自己交代,交代不清楚我补充。其他人先坐吧,大家别见外。”白洋最善于打官腔,这一回还真让他打上了。

他虽然让坐,可谁也没坐,毕竟都没摸清楚这封信件背后的来头。每个人都用官场上能看懂的眼神催促肖伟亮,好好交代,争取从宽。

肖伟亮不清不楚地交代:“等我下班了,我去医院看看。”

“唉。”白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拎着他们的神经。

“小奇,给领导们听听。”白洋看向陈小奇,摆谱儿似的。陈小奇自然跟得上白组长的演技,马上拿手机播放音频,就好像他们真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调查组下来了,等级分明。

肖伟亮听着枕边人的话,越听越没底。这个事情非常敏感,如果他执意不还,真上了法庭也是一滩烂泥。但要命的就在于惊动了领导,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事,现在就是能影响上级们的事,连串的。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和我汇报。”见他们还不出声,白洋再近一步,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位,“这件事和你几位没关系,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也知道个人的人品不代表整体素质,我只想问问,肖伟亮的个人行为,在大家眼里,在党员的眼里,在人民为重的单位当中,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

说完,白洋再转向肖伟亮:“如果你再不给个说法,那下一回,我拿来的信会更明确。”

话已至此,都在言语当中。陈小奇犹如秉公执法的执行者,笔挺地站在白洋的右侧方。白组长可真有一套。

天色暗淡,唐誉再次站在落地窗面前。黑色西装压抑着他身体里面的渴望,带有暗纹的金色领带压着他没法控制的心跳。谭玉宸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把安静留给他。

唐誉今天戴了人工耳蜗,像是一个赛博世界里的完美建模。

“几点了?”唐誉忽然问道。

“21点。”谭玉宸准点报时,“你是在看金宝大厦吗?”

“对,看看金宝街。”唐誉凝视着那一片,“我曾经和他说过,在金宝街这个地方,连银杏树都是金粉儿染的。我还和他说过,金宝街的天上有筛子。”

谭玉宸默默一笑,果然是在想他。

“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或许我说错了。”唐誉伸出左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抓了一把,他手上一个疤痕都没有,一点重活都没做过,“空气里漂浮的不止是金粉儿,还有数不清的尘埃。只不过在日光之下,会有人把尘埃当作金粉儿,以假乱真。”

嗡嗡嗡,嗡嗡嗡。唐誉放在茶几上的工作手机在震。他稍稍抬了下手腕,谭玉宸立即将手机拿过来,默契地按下了接通键,轻盈地放在他掌心当中。

“喂。”唐誉都不问是谁,能找到他的,想必今晚有事。

“您好,我先自报家门。”声音很苍老,不是年轻人,“我是‘京人佳作’的创始人之一,你应该听说过‘老苍’这个名字吧。”

“你好,老苍。”唐誉没听过。

“哈哈哈,年轻人。”老苍先笑,显然有备而来,“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联系方式的吗?”

“我的工作手机对外透明,如果你有意上拍,不好意思,我已经过了今天的工作时间。明天请联系壹唐拍卖行。”唐誉也不客气,两人话锋交错,互相试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