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右眼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对视,目光变成了太阳系的轨道。海王星将冥王星拉到身边,在引力干扰的作用下,终于达成了轨道的交汇。

可能是完全没料到,甚至脑海里没有“唐誉会突然睁眼”这个意识,白洋愣愣和他对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等到唐誉的右眼睛开始眨动,白洋脑海里又过于丰富,被那只眼睛抓了进去,抓进了唐誉的视角。不断有光挡在他的眼前,白洋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流逝里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丁达尔效应。

在唐誉身上,光都是温柔的,温柔地罩在他的眼窝里,让他的睫毛成为根根射线,包围着灿烂又恢弘的深邃。他始终相信唐誉的眼窝可以聚光,和骨骼深刻这四个字反向生长,光线进入他的眼睛就走不动道,然后成为那双眼睛的一部分重量。

那双眼睛压在他心里,真就是沉甸甸,时时刻刻回忆都足够震撼。

光芒再次避开了他的眼睫毛,犹如通了人性,生怕弄疼他,所以愿意丝丝缕缕拆分,绕道而行,最后投射在唐誉的下睫毛末梢,无形中又无限延长了他浓密下睫毛的长度。白洋和这样的眼睛对视着,整个人都被这只眼睛抓住了。

时间滴滴答答往最后半分钟走。

白洋如梦初醒,唐誉是不是醒了!

没错,唐誉醒了!他不醒怎么能睁眼?他就是醒了!白洋的心猛然悬空,一下子忘记了身在何处。他想要看得更清楚,看得更近,脑袋往前一伸,耳边只听砰蹬一声就震耳欲聋。

额头撞在玻璃上了也不知道疼,只留下惊鸿一瞥。白洋顾不上揉脑门儿,抬手就在玻璃上敲了两下,砰!砰!唐誉!

一个说不出话,一个听不见声。但空气里可能产生了某种特殊的量子纠缠,唐誉茫然地偏了偏脑袋,这一次恢复了一些清晰的意识。刚刚他只是看向一侧,并不明白看什么,要看什么,这会儿他开始明白自己在看,看的是一个人。

白洋砰砰地敲着玻璃。玻璃震动,成为了他们的链接。

醒了!白洋不仅看到他眨眼睛,还看到他转脑袋!这几天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开始动!赶在过生日的最后一分钟里!

手上的手表滴滴答答往零点奔去,在玻璃的敲击声里成功跨过了这一天的凌晨,满载着等待和希望的重量。白洋退后一步,目光集中在旁边的病房门上,他三步并两步地赶到面前,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牢牢地攥住了它!

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现在就冲进去。但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给他的掌心降温,提醒他里面还是无菌环境,连温度都必须控制。

白洋将手收回,转身就跑,在冲出急转弯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还好扶了一把墙。迎面而来的是唐誉的父母,唐爱茉和唐禹刚刚听到医生的传讯,说病房里的病人动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从走廊的另外一面奔来。

[醒了!他醒了!我看见了!]

情急之下白洋朝着医生和护士比划手语,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明白。他得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全世界都要庆祝这个好消息。医生和护士看得云里雾里,但大概能猜出他什么意思。

“是醒过来了吗?你看见了?”可唐爱茉看得懂,刚才医生通知她的时候她也没反应过来,更不敢确定。

[他醒了!]白洋一个劲儿地对唐爱茉打手语。

医生和护士们进病房也要套无菌,现在情况未定,三人只能站在玻璃外等待。白洋急得忘记了时间,现在他就想揪住医生问问唐誉算不算脱离了危险期!

如果真的脱离了危险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看看他?他的眼睛还能恢复正常视力吗?有后遗症吗?左手还能动吗?

连串的问题将白洋打懵,木呆呆地看着医生对唐誉进行检查。当医生伸出手,唐誉的手动了动,试探性地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时,白洋余光中的唐禹飞快地转过了身,明明比唐爱茉高那么多,又把脸完全埋在了太太的肩膀上。

看着那微微抖动的肩膀,白洋觉得他肯定偷偷哭了。现在唐禹应该不会再铁石心肠逼唐誉吃兔子了吧?

唐爱茉也是眼中含泪,一下一下地顺着先生的后脖子,看向白洋时无奈地点点头。见笑了,唐誉他爸爸年龄比我小,爱哭鼻子这毛病改不掉。

而病房里的唐誉也在恢复意识的加载中。随着检查的细节越来越多,恢复的不止是痛感和光感,还有那一部分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式的回想让他记不住全部,只能断断续续,但唐誉还是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他开始复盘。

自己落在陈念国手里的那十几个小时,有没有丢了家族的颜面?

有哪几句话没说好?当时应该怎么说更好?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是不是还有更有力的方式去表现唐家的家教和风范?

唐誉开始走神,进行着这一场漂浮的复盘。但思路总是被疼痛打断,他又想起陈念国刺向胸口的尖刀以及鲜血。还有他昏倒之前……那一头非常好认的白毛。

记忆仓库一旦开闸就收不回去,唐誉陆陆续续想起了所有人,从妈妈爸爸到李新博,所有人都在他面前转。想着想着,他太累了,就把眼睛闭上了,开始复盘下一个问题……

白洋,他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

眼前多了一面屏幕,白洋熟练的手语进入了唐誉的视网膜,又印在了眼角膜上。曾经他也羡慕过薛业,手语虽然入门容易但是精通难,祝杰却因为喜欢他的缘故完全学会了。当祝杰站在跑道上,对着等待他的薛业第一次比划出手语的那一瞬间,唐誉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流动,这份爱情是插不进去任何人的,谁也分不开他们。

那么自己呢?除了竹马团和家人们,将来会不会遇上一个陌生人,仅仅因为喜欢自己,就把手语学会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唐誉心里,只是他不说罢了。他不愿意强行要求别人干什么,学不学都是别人的自由。横跨了7年,这个问题等来了它应有的答案。

想着想着,唐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医生和护士走出特护ICU,唐爱茉第一个迎上去:“医生,请问……”

“确实是醒过来了。”医生先说,“但是他目前太过虚弱,还不算完全脱离了危险期。”

“醒过来就好。”唐爱茉松了一口气,母亲的世界开始变亮,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黑夜。只要能醒过来,她相信糖糖一定可以脱离危险期,这个活儿他熟悉,他从小就和危险期作斗争。

“那他的眼睛……”唐禹转了过来,刚才那模样已经不见。

“对光线反应良好,眼球没有破裂,这是万幸啊。”医生都感慨万幸,这么多的伤口,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但该说不说,有的人就是被命运和生机偏爱,能够死里逃生。

“现在就是让他好好修养,争取顺利地进入平稳期。至于视力和左手的行动能力,都要等以后的检查。视线恢复起来可能有些慢,但那都是正常的,毕竟他受了伤。”医生摘下口罩,也是一个年轻人。

“好,好,我们不急,先让他安全了再说。”唐禹握着医生的手不住地握,哪怕糖糖的眼睛和手都失去功能他也无所谓,只求能平安地从ICU出来。

“我们会尽力,病人也很顽强。不过他太虚弱,受伤太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在这里站着也帮不到他什么,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医生一向如此都是劝家属休息,特别是那个年轻人,在玻璃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又睡着了?白洋连忙看向病房内。可能是因为唐誉醒过来了,病房的色调都被染上了暖色的光晕,以前怎么看都是冰冷,现在有了几丝温暖。

没关系,那就睡吧,本身你就爱睡觉。白洋只是遗憾没来得及说上话,忽然间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字,把消息发送出去。

屈向北手机一震:[唐誉醒了。虽然还没脱离危险期,但是醒了。]

“来,咱们喝点儿。”黄俊今晚和屈向北彻夜畅聊,屈南是他的队员,但屈向北就是他能聊天的人。教练宿舍的桌上放着一听啤酒,一听苏打水,黄俊喝了一口冰啤,摇了摇头:“白洋真是让我操心啊。”

“可不是嘛,我也没想到操了个大的心,就在他身上。”屈向北抓了一颗花生米,把手机屏幕亮给陶文昌看,再发给其他人。

陶文昌也跟着聊聊吃吃,抓着花生米说:“放心吧,白队他能调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