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里一切如旧,房屋有?修葺刷漆,林木比我年轻的时候要葱茏些,鸟儿也多?,私下里,孙辈管这里叫百鸟园。
我踏出门槛,已经等?候的齐羽、吴忧上前来扶我。
看到齐羽,我就能估摸齐沐壮年的样子,眼神坚毅睿智,仪态持重优雅,举手投足间皆显帝王威仪。
而?吴忧从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女孩到如今成了一个?娴静柔顺的贵妇,依旧是没有?心事的模样。
齐羽、吴忧共育二男一女,其实
宫中屡传王、后不合,可齐沐尚有?美人、昭仪,齐羽的后宫唯独王后一人。我还?不了解我那儿子,他看着冷淡,实则跟齐沐一样,有?一颗赤诚的心,只是他隐藏得比齐沐深罢了。
宰辅解千愁与?思陵守陵人崔缇也来了。
这俩人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论性情有?些相?似之?处,眼高?于顶,内心骄傲,以至于年过半百的人,立业轰轰烈烈,成家却是一拖再拖。
花甲礼热闹但简朴,这是我的意思。
我端坐上位,看着满堂儿孙行大礼,鼻子有?些酸,当年静嫔在夜半花甲礼上魂不守舍的模样出现在我脑海,也不知道齐羽、吴忧还?记不记得。
我还?沉浸在回忆中,只听齐羽起?身施礼道:“从入蒙读书开始,儿子就不曾轻松过。年少之?时,目睹诸多?惨祸,早已不识愉悦的滋味。今日在母亲面前,儿子可要好好玩一玩。”
一旁成恩赶紧小心抖开齐沐当年那件月白锦绣斗篷,为齐羽系上。
我听到齐羽的小女儿笑着对她母亲说:“父王到底从哪里翻出的这件老掉牙的斗篷?”
吴忧用?眼神制止了女儿的戏谑之?言,抬头?对上了我投去的目光。
相?视了然一笑,只是各人心下怕都生出无尽的叹惋。
穿着斗篷的齐羽从袖口抽出折扇,挥扇徐缓而?舞,脚下步伐坚定精准,起?承转合,雅致从容。只是扇起?扇落间,露于扇后极为端正的眉眼,透着深深的沉郁悲怆,像极了当年同?样持扇而?舞的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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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玉津园门外,走?过两个?道人。老一点的道人须发皆白,但精神气韵不减当年。年轻一点的道人少说也年过半百,虽是布衣草鞋,还?瘸了一条腿,但举手投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紫虚道人笑着说:“殿下,今日你尘世中的妻在庆花甲礼,你何不进去看看妻、子。”
齐沐微微一怔,举目望向高?阶上的朱红铜钉大门,笑道:“罢了,远远听着钟鼓管弦之?音,便觉见过了。已然隐遁三十多?年,何必再去扯一段尘缘。当年若非师傅用?还?魂丹救我一命,我早已不在人世,如今靠着正道行修,延年到此,我已经知足了。”
“我知道你的担心,王上的父亲还?在,这大约为所有?人忌惮。”
“我相?信羽儿,可我不相?信权力。当年是我主动放弃,如今看来,他比我更适合为王。”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如风飘逝,向着那烟波微渺的云深之?处而?去。
第44章 44 番外之慈孝旧事
吴忧总觉得齐沐并?不怎么喜欢她。
初见齐羽之时, 一群女孩儿都围着他。
七八岁的女孩子,其实?也半知人事了。
谁不知道,齐羽是东越国世孙, 将来会成为东越王, 如果嫁给他,自己就是未来的东越王后?。
王后?可是这个国家最风光的女人,天潢贵胄家的女儿从小就被教育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婚姻不光是属于自己的, 更是家族的荣耀, 祖父也是这般教导她的。
她后?来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下爬树摘柿子,引起齐羽的注意, 不只是她想?成为王后?,她真心觉得这个卓然而?立的男孩有一种神秘感?,让自己特别?想?去了解他。
后?来她如愿嫁给齐羽,嘉礼是她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同时也是最累的一天。
头顶十?二钿珠玉花钗冠, 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云锦织金礼服,脚踩高底宫靴, 走路都已经很困难了,还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若是踏错一步,一旁的尚宫就会严厉提醒。
喜扇半遮面,在与红袍金冠的齐羽对拜时,吴忧不自觉嘴角漾起浅浅的梨涡。抬头的一瞬, 她眸中?的光彩被齐羽空洞的眼神所击碎。
他仪态庄重优雅,挑不出任何差错,只是那份淡漠之态明显跟周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嘉礼结束后?,除了回门礼齐羽陪着走了一遭, 此后?两?人几乎不曾碰面。
齐羽每日行程排得很满,寅正起,亥初眠,每日睁眼的九个时辰,至少八个时辰是在临窗课读、校场习射。若哪日不读书了,那定是陪着东越王出宫游幸了西郊营房观军演、南郊籍田耕作、北郊围场打猎,甚至是去看修河堤、建水库。
相比诸务缠身的齐羽,吴忧便要闲得多,王后?见她年纪小,加之祖父苏杭王吴夔又看得重,除了每日学些宫廷礼仪,做些纺绩女工,余下的时候宫里面也不怎么拘着她。
闲处生出万端愁,头一遭愁便是想?家。
吴忧虽是庶女,但因长相乖巧、性格伶俐,深得祖父母喜欢,一直养于膝下,与嫡出孙女儿并?无二致。
慈孝四年,宫里先?是长期卧床的太后?殁了,接着便是一向?好性儿的静嫔莫名其妙投了井,偏僻的冷宫中?据说还关着一位妃子,因为幼女夭折发了疯。这一切都让吴忧对王宫产生了恐惧与抵触。
她常常告假回家,而?祖父吴夔也经常接她回家,因此一月三旬,她倒有两?旬待在王府中?。
在家中?,吴忧只会说自己思念家人,却绝口不提宫中?的不如意,她是个处处要强的人,不愿意被人看轻了去。
然而?自从出了嫁,祖父待她的态度便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饮食起居方面,自然是一切如同从前,但祖父除了过问自己在宫里的情况,还会问诸如陛下在干什?么、小殿下在干什?么、陛下待殿下又如何。
刚开始,吴忧并?未放心上。只是渐渐地,她起了一些戒备,表面上依旧是不谙世事,但到底嘴上胡说一气。
吴忧有时候会向?母亲抱怨此事,母亲却板着脸教训她:便是嫁给世孙,也不能忘记本家给的尊荣,若是没有本家的抬举,哪里就轮得到庶出的女儿。母亲甚至还告诫吴忧,面对祖父、父亲的问话,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祖父、父亲有所要求,便是背弃夫家也要做到。
头一次,吴忧感?到彷徨,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茫然。
随着祖母、嫡母去相国寺烧香的时候,吴忧趁着二人听宣卷的空子,偷偷溜出斋房,将从家中?带出的装有各类食物的食盒送到后?门处苏惠娘手中?。
苏惠娘是吴忧在越州的手帕交,年长吴忧三岁,俩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这两?年,吴忧与苏惠娘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一则是吴忧要准备着出嫁,二则苏惠娘丧父后?,家中?日子愈发难过,她与母亲没日没夜做些绣品,卖一点?银钱供哥哥读书。
吴忧注意到苏惠娘纤细的指头上缠着灰扑扑的白布头,很是心疼地拉过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