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了老半天,最后才终于发现,那声音竟是笼子里那只其貌不扬的鸟发出来的。不足一握的一只小鸟,对着他不停的喊,“舅舅…”。
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盯着那小鸟看了半天,再次确认那声音真是从那小小身体里发出来,这才抬起头来再看向霍去病。果不其然,看见那小子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越发气焰嚣张起来。
“怎么样,好玩吧?”霍去病看着卫青依然有些怔忡的神色,整张脸越发笑得跟快裂开来的花瓜似的。“我也是听别人说有会说人话的鸟才找过来的,听说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呢。”
“舅舅!”
“舅舅!”
那小鸟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叫着。卫青神色僵硬的看着表情生动闪闪发亮的霍去病,半晌,却是放开嗓子大声笑起来。
这一笑笑得畅快,不但霍去病跟着笑起来,屋里蛰居的各类飞禽也跟着跳跃着聒噪开去,一时小小屋檐下声色沸腾,却是别有一番意趣了。
“去病啊,这鸟就不会叫别的吗?”一路拎着鸟笼回家的路上,卫青终于忍不住问到。
霍去病还沉浸在得意中的神情终于被泼了一瓢冷水,讷讷道,“应该,不会,当时我找过去的时候,就记得跟掌柜说叫他给我训一只会叫‘舅舅’的鸟。”
= =!
卫青默然,半晌,却又笑起来,“傻小子。”
“我哪里傻了?”霍去病边笑着边高声抗议到,顺手把拎在手里的笼子扬了扬,“你瞧这鸟,叫得多好听呢!”
他这一扬不要紧,好不容易哄安静了才出门的小鸟又被惊醒过来,扑棱着翅膀扯开嗓子,
“舅舅!舅舅!”
刷刷的,旁边但凡听得见的,全都把视线转过来瞪着他们…
那鸟越发欢快起来,又尖又细的高音嗓子神气活现的抖出来,“舅舅!舅舅!”
越来越多的人惊疑着看过来。
“舅舅…”
卫青一愣,却是霍去病凑在耳边轻声道,“我们,快点走吧!”
他抬起眼来,绝无仅有的看到了霍去病脸上活泼泼,正如天边光灿落霞似的红云。于是再次笑起来,点点头,“好的,我们快点走。”
金乌西坠,高远苍穹上奇霞满天。明艳落照投洒下来,在泛着霞光的石板路上映出着疾步离去的两个修长影子来。放眼四望,满目间,全是无边金辉。
☆、第 9 章
“还是别去了。”霍去病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卫青左臂上的纱布刚刚被打开来一点,隐约看得到里面暗红的印渍。本来这伤虽然不轻,但因为两人都是战场上见惯生死的人,一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么些天来伤口却愈合得极慢,他便渐渐有些担心起来。
“乱说,陛下叫我去我能不去么?”
“那…”霍去病认真想了想,“就说,舅舅偶染风寒,身体不适,不宜出席好了。”
“亏你想得出。”卫青好气又好笑的瞥他一眼,“这么个热天里染风寒,你道陛下不会怀疑么?”
“那就干脆告诉他好了!”霍去病撇撇嘴,“告诉他,你被李广的宝贝儿子偷袭了”
“去病!不要任性了。”卫青颇有些无奈的打断他的话,扬起右手来指指左臂的伤口,“你快点,时间赶得很。”
霍去病顺着把目光移回卫青左臂的伤口,一看到那暗红阴郁的颜色,火气顿时又冒上来,“我已经答应你不杀他了,可他刺杀你大将军,总得按律处置吧?李广的儿子又怎么了”
“去病!”卫青又一次打断霍去病的话,眉头渐皱,语气也严厉起来,“这件事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提了,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见霍去病被堵得一时不敢说话,却是委屈而不情愿的把头略微低下去,他又放缓了语气道,“李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最后跟着我出去却没回来,我作为主帅,到底是有责任的。李敢心里有不满,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既然我没什么事,又何必去逼人家。”
没什么事?霍去病看着渗进纱布里的暗渍,心里一阵发堵,“伤了这么大的口子,怎么叫没什么事?这伤好些天了也不见怎么好,我就说去找些好使的人来瞧瞧,你倒连这个也不肯。你这么藏着掖着为人家着想,人家领你的情吗!?”卫青被他一通抢白,一时说不上话来,他倒是越发觉得委屈,说话声也跟着扬上去,“李广迷路又不是你让他迷的,他自己迷了路,害你没捉到大单于,你有什么好自责的?”
“去病!”
“你就知道为别人着想,那你怎么不为我想想?!”霍去病越说越激动,“我天天看着你伤口总也好不了,我心里多慌?!你身体不比以前了,还老这么撑着…”
卫青愕然的抬起眼来,却见霍去病委屈的拧着眉,倔强的把头低着把视线避开来,嘴却又赌气似的嘟着。一时心里便也莫名有些柔软的发酸,默然半晌,才低低道,“伤口是好得慢了些,但也没什么别的状况,那么担心做什么。本来没什么,被你那么一说,倒好象真显得我老不中用了。”
霍去病嘟着嘴不做声。
卫青只好越发放轻了语气轻声道,“好好好,是我不好,叫你担心了。”
霍去病嘟嘟嘴表示认同,却仍然倔着不肯说话。
卫青默然看了他半晌,一直看到霍去病神色不自在起来,才忽然笑起来道,“你小子,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是不是?这伤你要不要帮我弄,不弄的话我就自己动手了。居然给舅舅使脸色看,哪儿学会的?”
他说着,把能动的右手抬起来,准备把左臂上的纱布揭开。手才扬起来,突然被一只温暖手掌握着,霍去病神色别扭道,“我哪敢跟舅舅使脸色。”停了停,又道,“我来弄我来弄,你别动了。”
他虽然人高马大的,手指间用力却极轻,慢慢的把纱布一层一层的轻轻拆开来,再小心翼翼的涂上药,包上新的干净纱布。因为动作极认真,头也不自觉的凑近了去,呼吸间的绵绵热气有意无意的拂上卫青手臂,引出轻微而柔软的麻痒来。卫青侧过头来默默看着霍去病认真的神色,一直没有说话。
宴会的规模虽不大,却处处投出汉家天子的奢华来,纵使夏夜里繁星璀璨,如豆星光不远万里投射在高高露台时,却到底敌不过华灯明艳,黯然的失了颜色去。
刘彻心情本是好极,开边战争耗费极大,这些年里征战连连,少府的积储本已罄尽。这一次终于定了决心笼天下盐铁,虽然只是在长安周边几个郡县试行,看效果却是极好的。
只是环顾四周,卫青霍去病一个也没到,上座处空空的位子,看起来倒是格外扎眼了。
“陛下,只差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了。”春驮在一旁小声道。
“恩,再等等吧。”他把视线收回来,冷冷说到。
倒也没等太久,两人便一起到了。卫青神色一如往常的安分而平静,总也融不进这繁华气氛的清淡无言。倒是霍去病,却不似过去那么神气活现,眉宇间竟隐隐有些悒色,目光异常冷冽的将四周扫视而过。
“我说,这种劳什子的宴会,硬把我们叫来做什么。”霍去病方一落座,便皱着眉向卫青抱怨。“有那些什么美人的陪着他,不就好了吗?”
“来都来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卫青叹气到。“我瞧陛下心情极好似的,待会要跟你说什么,你就好好应着,别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