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王一博在酒店前台看见肖战,他在办退房,身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推着肖战的行李箱,在等他一起去机场。?Captain One带着一群小孩,小小机长亲子活动,小孩叽叽喳喳,一队人进了大堂就惹人侧目。空姐很努力地维持秩序,他们要在沙滩活动区,进行寻找飞机零件的游戏。Chris听着声音就看见王一博了,似乎还点了一下头,肖战却没回头。?沙滩游戏开始前,Captain One跟小孩们说:“民航客机的机型大小不同,有2个或者4个引擎,如果在飞行中有一个引擎出现故障,另一个依旧可以安全飞到终点。”小孩不懂事,他们追问飞行员:“Captain One,那今天我们要找几个引擎?一个就够了对吗?一个就能飞!”

小孩真直接,王一博被问的没答上来,年轻的助理机师拉过小孩的手,做正确的讲解:“一个引擎确实可以飞到终点,飞机应该最好有两个引擎。”“为什么?”?

为什么?小孩最爱问的三个字。小孩什么事都要问为什么,长大了才会知道,许多事发生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TBC

旅客名单 06

06

??之后一个多月,王一博没再见过肖战。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亚,那天晚上肖战摔门走的。?后来,肖战飞过2次北京,参加北京酒店的月度会议,5月和6月。秘书出机票前跟肖战对时间,问他是不是还是新飞航空。?秘书跟了老板几年,肖战对航空公司的选择一直很固执。不过许多老板都盯着一家航空公司飞,飞得多,里程可以攒积分,这样度假时就能换免费机票。秘书帮肖战填保险单的时候知道,肖战的父母早就分开了,人都在浙江,不在上海,保险单上写的未婚。秘书不知道肖战是不是单身,但她知道老板很少度假。

这几次秘书问航班时,肖战居然犹豫了一会儿,他平时都直接说照旧,秘书又问了一遍:“Seven,这次去北京还是新飞晚上7点的航班,可以吗?”“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一张机票而已。秘书走了,肖战坐在办公室里放空,像是失守了重要的项目。他无可奈可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在屏幕上打字。?

可是Captain One 5月和6月都没飞北京。他哪都没飞,还在等体检报告。?4月初,王一博第一次发生视线全黑,5月中结束没有好转,到现在2个多月。一开始以为是工作疲劳,用眼过度,于是Captain One接了公司的推广活动,想休息再看看。去马尔代夫那10天还行,到了三亚开始加重,每天都会出现视线黑影。到后来,每天出现好几次。?5月下旬,三亚的亲子活动结束,王一博跟航空公司CEO说明了身体状况,主动提出,在医院出具诊断报告之前,不飞了。飞行员的视线问题不能怠慢。CEO只能叫王一博不要想太多,也许根本没事,好好休息,仔细检查,全方位检查,又鼓劲又安慰。

新飞航空培养一个民航机长要500-600万的成本,王一博这样的,已经被打造成公司的明星机师。这几年,公司在Captain One身上下了血本,宣传费用就花了许多,万一王一博真不能飞了,大家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5月底,王一博的机组终于被告知机长的身体状况,空姐和小机师听完都红了眼。Captain One的全部心思都在飞机上,新飞所有机长里,王一博年飞行时间最长,每次飞行检查都是一丝不差,苛刻到有点不近人情。谁都能想象,如果不能飞了,这对王一博是一败涂地的打击。

虽说全身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没确诊是什么毛病,但光是想想,也会伤心难过。机组在流眼泪,Captain One反而看上去很平静,不喜欢说笑的他,居然笑开了个玩笑。王一博说,3月份的藤椒鱼片套餐是全年最好吃的,以后如果不飞了会馋嘴,请Kathy帮忙偷一份送到地勤。?开了个玩笑,乘务长Kathy和空姐Joey直接哭出声,眼泪鼻涕一大把,王一博赶紧闭嘴。他真不会安慰人,还不如不说,最好不见,见了就让人生气。肖战就这样说。?

上中学的时候,王一博考试很粗心,几次涂错答题卡。发了卷子,英文老师点名批评,王一博听得头疼,所有科目里,他英文最好,结果这次没考好。王一博开始烦用2B铅笔读答题卡,越怕涂越容易错行,被英文老师盯着,天天说教。从那时候开始,王一博就觉得,遇事不能怕,越怕越来。有些事发生了,他都没怕,可这次王一博怕了。?飞机只剩一个引擎,还能飞,可飞不了多久。王一博是出色的民航机长,他很清楚这一点。

王一博在眼科医院做了三次检查,视网膜、晶体都正常。医生开始怀疑是视神经的问题。王一博转去脑科医院做了颅脑CT,片子上看到了阴影。

新飞航空的CEO比王一博更重视结果,拿到报告,CEO手都麻了,赶紧托关系给Captain One约了市里脑外科最好的三甲医院。眼科和脑外科专家一起会诊,又补了颅脑核磁共振,再会诊。

6月,专家们认为王一博的视线问题,大概率是由于脑淤血压迫视神经造成的。脑外科大主任询问王一博,是不是曾经受过脑外伤,头部重击之类的?那天会诊,公司也有同事到场。王一博对面坐着4-5个医生,都是专家,投影屏幕上全是他的脑颅片子,外行也能看出,是有个阴影。

“没有,我没受过头部重击。”“如果是这样,王先生,没有严重脑外伤就有可能是肿瘤,需要做活检。”“危险吗?”“先做穿刺,也可以直接手术,手术都有危险,不过技术很成熟,你不用太紧张。”?听到可能是肿瘤,公司同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Captain One年纪轻轻,也太惨了。要真是肿瘤,传回公司得是什么场景,机组又要大哭一场。就连平时酸Captain One升职快的飞行员,估计也得感慨一句,王一博太倒霉了吧。

王一博坐在会诊室里想了很短的时间,他怂了怂肩膀,对脑外科的主任说:“直接手术吧,就算脑淤血也需要引流手术,我是飞行员,不能影响视神经。”“王先生,你还是考虑清楚,这种时候你就别考虑工作了。”“医生,直接手术吧。有死亡的风险吗?”“如果不是肿瘤的话,风险很低,只做引流清除淤血,但医学上,任何手术不能是说100%安全。”

公司同事拉了拉王一博的袖子,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Captain One,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保守治疗也行,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不用了, 我要飞。”?Captain One的父母早移民了,公司不少人知道这事,他家在上海有房子,还有个外婆,听说房子挺大的,是个联排。这些信息都没错,Captain One不在公司讲私人事情。同事不知道的是,王一博的父母在他初中毕业离的婚,就算为了孩子,他们也不能中国特色地憋到高考。离婚后父母各自移民,一个去了加拿大,一个去了澳大利亚,各自结婚,各自生育,很少回国。王一博高中时跟外婆住,外公过世得早,只剩外婆,高中之后,王一博从老家去上海,外婆跟着他搬到上海,住王一博妈妈买的房子。这两年外婆身体不太好,耳朵背得厉害,王一博在家里请了护工。??刚飞国际线时,王一博去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看过父母。飞机在天上,飞行员坐在飞机里,10000米以上没有阴云。王一博从飞机上往下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都要穿过大片的蓝色水域,那是海。王一博以前分不清加拿大还是澳大利亚,被人说过笨蛋。

哪里笨蛋,这两国家的形状在地球仪上看特别像,一个正的,一个反的。到现在,光看图形还没搞清楚,哪个是正的,哪个是反的。原来以为,有一天开了飞机,从飞机上看,就能分清楚。还是不行,全是海。

王一博还没成家,这样的事总不能跟外婆商量,她越来越听不见了。回家仔细考虑,上网查一堆资料,算好多少危险,比较了各种方案,王一博还是会选择做手术。他是个飞行员,他喜欢飞。有一点点可能性都要飞,如果以后不能飞了,要怎么见面,要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不留痕迹的“旅客名单”。

不过决定做手术,是有点事要交待清楚。王一博打算这个周末去一趟杭州,找天风律师事务所,更新一份公证函。?手术排期在6月最后一个礼拜四,如果只是脑淤血,就直接引流,敲锣打鼓,洪福齐天。如果不是,飞机可能从此少个引擎,应该能坚持到着陆的。降落之后维修,换个新搭档,可能以后飞得更好。??

旅客名单 07

07??肖战在升职聚会的第二天出差去了北京,一个人。回来之后工作更拼命了,没日没夜。肖战说是全力备战大理甘海子的项目,他开始每天在公司待到下半夜,团队轮流跟着熬。同事们在背后说,Seven刚升了副总,第一个项目势在必得,也不许团队休息,做不成甘海子的项目就成了下马威。

?Chris觉得这样的说法不是没道理,他跟了肖战快一年,Seven向来都想赢,也许是升职之后的第一仗真的很重要,重要到让Seven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可Chris又觉得哪里不对。肖战从北京回来之后,他更频繁地突然出神,无意识地叹气,然后长时间地不说话。?

就像现在,肖战又坐在办公室里出神,Chris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往老板房间看了几次。几分钟之后,肖战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背过身,微微仰着脖子,盯着天上的云看看。这样看不会晃眼吗?Chris想。肖战从前也有这种状态,但没持续这么久,也没发生的这么频繁。?

只有Chris发现了Seven从北京回来之后的变化,除了他,没人会天天在意老板的房间里发生什么。??

王一博在手术前一天住进了医院,他的手术方案又变了。脑外科的专家充分考虑了王一博对继续飞的执著,建议他直接做引流。如果是脑淤血就单纯引流解决问题,要是还有别的,正好取样活检。?

术前检查进行得七七八八,护士带着王一博回病房,公司给安排了VIP病区,一人一间特需病房,表达对Captain One继续重视。王一博躺在病床上,在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在国外的父母,说一声,万一有危险,昏迷,他给外婆找好了护理院,付好了2年的费用,医生和护士会去家里接外婆。都安排好了,不用他们特地飞回国处理老年人。?

想了想,王一博没打电话,理智来说,他这个手术就算是最不好的情况,也不至于就能死了,人哪那么容易死。王一博经常想,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一下就能死?不会的,死不了。

下午主刀医生来病房给王一博讲各种“风险须知”,要他签字,就算概率低,还是要讲清楚。明天要做的手术属于脑颅微创,风险不大,但是依旧有5%-10%的可能性,出现意外。手术都得签字,王一博是自己签的。?

全都准备好了,医生嘱咐王一博好好休息,不要紧张,今晚睡个好觉。公司派了同事来探望,也是说要王一博好好休息,没事的。等病房里的人走干净了,王一博给他的代理律师打了电话。?

这家事务所是熟人,王一博从21岁刚开始飞,就在这间事务所做了公证函,到今年刚好是第10年。关于他如果遇到意外,律师会跟进后续的安排,这是飞行员的常见操作。王一博的代理律师是天风律师事务所的唐律师,还没加入新飞航空,王一博就在网站上选好了律师,单纯因为唐律师也是浙江人,亲切一点。早在王一博成为飞行员之前,就想好要做这样的安排。

?

?唐律师第一次接待王一博时,他也是一个新人,现在王一博成了Captain One,唐律师也升了合伙人。电话接通了,老朋友寒暄了两句,很快进入正题:“唐律师,我上周说要更新的公证函,都准备好了吗?”“一博,放心,你来所里的第二天就准备好了,等你通知,我会联系您指定的人。”“谢谢。我明天会做个手术,10点开始,请11点给那个号码打电话。”“一博,你没事吧,什么手术,严重吗?”?“小手术,风险不高,电话还是打吧。”

没有特殊情况,唐律师和王一博每年见一次,更新王一博的公证函。公证函的内容唐律师没看过,是一封手写的书信,按照王一博的要求,每年完成公证。公证的目的是为了证实,这份书信是在王一博意识清晰、精神正常、完全自愿的情况下书写的,可以作为王一博如果出现意外的后续安排。上周唐律师见过王一博,属于特殊情况,一年还没到。Captain One要提前进行明年的公证认证,还半开玩笑地说,就算不飞上天,也可能会随时没命。

接王一博的委托10年,这是第一次,王一博指定了打电话通知的时间。唐律师拿着手机让王一博等等,他立刻调取了电脑档案,跟王一博核对信息:“一博,你有手机号码吗?材料上只是办公室的座机电话,还不是直线,万一无人接听,我就无法及时联系到你指定的人。”“我没有手机号码。你就打那个座机,明天上午11点是上班时间,会有人接电话的,你照我说的跟秘书讲,她会告诉你手机号码。”“好的,明白了。就说是小七找,对吗?”“是。”??

王一博挂了电话,在病房里洗了个澡。医生说,手术前需要剃平头,就算只是脑淤血做引流,之后一礼拜不能洗头。?

王一博不算特别爱干净,小时候不爱洗澡,能拖就拖,赖着打游戏机。后来做了飞机师要注意仪表,经常飞,飞之前的晚上,王一博会洗头、洗澡。制服的白色衬衫领子要洗干净,烫平整,穿好制服,他还会照着镜子打领带。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笔挺的飞行员制服,王一博会觉得是要参加高中的成人典礼。通常是在高考前的成人仪式,男生们会做人生第一套西装,剪裁横平竖直,质地坚硬,非常劣质的面料。然后他们排成一排,走进学校的大礼堂。?

其实不像的。成人典礼做的西装来自学校门口的百元店,量产,不知道是哪个老师的后门。可是飞行员的制服量体裁衣,很好看。王一博没机会穿劣质西装,他不知道而已。??

第二天上午11点10分,万豪集团甘海子项目的第三次招商会议,这是最后一次。决定肖战的团队能否中标,答辩正在进行。?

肖战的手机正在桌上震动,他是竞标方,这不合适。重要的会议手机应该关闭或静音,肖战没这样做,他好久没关机了。最近总犯怵,特别是有陌生号码持续地找他。

陌生号码,座机,0571,浙江杭州,肖战按了静音,把手机收回西装内侧口袋。才说了两句话,左胸口内侧口袋在震动,3分钟,第2次,打断了会议,还是肖战的手机。?

按掉电话,肖战继续回答招商局领导的问题,打电话的人没放弃,Chris很有眼色,他接过了话题,继续介绍昨天才定稿的预算。肖战视线失焦了两秒,瞳孔收缩,吐气,右手快速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看了眼持续努力的手机,他说:“非常抱歉,失陪一会儿,有个着急的事。”“不碍事,肖总请便。”局长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友好,但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厉害。?

肖战起身把椅子推回桌下,大步离开了他的战场,升职之后的第一仗。?“肖先生,我姓唐,是杭州天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是受委托人的委托,致电您告知……”“直接说什么事。”“王一博先生马上要做手术,他留了公证,如果手术有危险,公证函需要在您在场的情况下宣读。”“什么手术?”“这个无可奉告,根据王先生的委托,我们需要通知您。”“他什么手术!”?

一阵沉默之后,唐律师的声音没有因为肖战怒吼而增加任何情绪,他已经很顺利地联系到了王一博指定的人。

唐律师在上午11点整,拨通了肖战公司部门的总机,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她说自己是肖先生的秘书,唐律师说是小七找肖战。这位女秘书接电话的时候好像在喝水,听完“小七”这个名字,立刻被热水烫到了喉咙,隔着电话,唐律师能听出她的手忙脚乱。肖战的秘书慌慌忙忙地问唐律师:“您说小七,小七是吗?”“没错,小七。”“请您记一下,肖总的手机是xxx,xxxx,xxxx.”?

唐律师用律师最擅长的机械化措辞,告知肖战:?“肖先生,王先生的手术无可奉告,如果王先生醒不过来,我们会再联系您,需要您立刻来事务宣读公证函。”“醒不过来?那让他直接死!”

肖战挂断了电话,双手撑在墙上,大喘气。他刚才吼得声音太大,走廊里正在扫地的阿姨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清扫瓷砖。瓷砖干净得能映出玉龙雪山的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