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慢着!” 不待福能儿转身,承泽一声呵,吓了承桓一跳,“你,你跟谁约了吃点心?”

“嫂嫂啊。”看承泽惊乍,承桓有些莫名,“昨儿碰见嫂嫂,说起咱们常在馨竹园边上儿练功,嫂嫂说若是渴了、饿了就就近到她那儿,我说好,不如今儿就去,嫂嫂遂说要备了今年的雨前等着咱们呢。”

“咱们?你跟她说我也要去?”

“啊。”

心一怔……自上次斗牌一别,又是半月有余,不知是如何阴差阳错,还是被她搏了面子便是有些心冷在躲,总之,竟是再未得见……只是有意无意,还是留心她可安好,可曾有为难,可曾受了气,直到听人说她总是乖巧,讨了老太太欢心,又说她总是不忌,对姨娘也孝敬有加,他这心,才算是该放……

“二哥,二哥?”

“哦,既是……”承泽假嗽一声,“既是有约在先,不去,不去似是不妥……”

“就是么!”承桓顿觉气盛,“况我还跟嫂嫂说,二哥第一次去馨竹园,正可看看嫂嫂给咱们画的画儿呢!”

“咱们的画儿?”

“是啊,二哥你不知道,嫂嫂不知是什么时候看了咱们练功的,就照样子画了下来,可像了!”

不待转头遮掩,笑便溢了出来,从眼梢到心底,那说不清的郁郁顷刻就散,天上的日头,园子里的花香,满满漾漾,都侵了过来,暖得人舒展,沁得心气顺,才发现,这春,竟是已来了好久……

承泽将剑甩给福能儿,冲承桓道,“走!”

淡竹婆娑,细水环绕,脉脉暗香间一条弯弯的鹅卵径。人入其中,脚步自然而轻,心默然而静,神思幽去……

青阶之上一袭白纱的孝裙,曼曼削肩处一抹青莲软烟纱,难得地给她添了些颜色,越衬了那脸庞如玉凝雪。依然是那朵白珠簪,依然是素颜无妆,面薄身纤,婉兮清扬,恰若微风中一片青青竹叶……

看到他们兄弟二人,静香步下台阶迎了过来,叔嫂彼此见礼。待抬头,承泽假作无意瞥了一眼,顿然一怔,今日的她竟是含笑的,那笑牵了双眸竟也未躲开,如水润润浸了他在其中,他一时慌,那刻意绷着的脸没待反应,顿觉尴尬,低头轻嗽,略略一缓,心欢然。

叔嫂三人落座在竹边的石桌旁,石桌上早已布下了精致紫砂具,荷叶儿捧了茶盘上来,一壶热茶,一碟芙蓉糕,一碟油瓜子。

静香接过壶,斟着茶,“今儿似晚了。”

“哦,多练了一刻。”承泽应着,没好说是等承桓歇了晌才来,又悄悄想,她果然常看他们么,竟是知道今儿晚了……

“嫂嫂,开始二哥不让来呢!”小孩子却是不知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一边拈了一块芙蓉糕,一边跟静香告状。

“是么?”

看她询问地看向自己,承泽也不知该怎么寻借口,正左右无措,倒是承桓解了围,“二哥以为我偷懒,其实我是真的饿了。”

静香微微歪头,端详着承桓那张小花脸道:“是不是又挨训了?又哭了?”

“是。”小家伙丝毫不觉有愧,吃得津津有味,“二哥还打我了呢,可疼了!”

“啧!”这可真是让承泽万想不到,窘得立刻抬手想敲他,手到空中又猛一停,狠狠握了。

看他尴尬,静香扑哧笑了,“你别遮,我早看见过了。”

听她自己承认看他们,承泽虽还有些难为情,却掩不住心里的笑,“不该打么?哪次冤枉他了?”

“当心别让老太太和姨娘看去,到时候喊冤的可就是你了。”

“我才不怕!”

静香笑笑,又给承桓添茶,“慢些,别噎了。”

小小棋盘桌,近近地围拢,语声、笑靥,咫尺之遥,这些日子的冷似有这一刻便都暖了过来……

一阵轻风过,竹影曳曳,正待举目观赏,忽地一抹清香沁入鼻中,承泽一激灵,那雪夜中的尴尬立时重现,想赶紧掩了鼻,又觉不妥,只得低头将茶凑近些,努力,努力嗅那茶香……却怎奈那味道又是入了心底,不敢再嗅,只悄悄品,这一次不似那日凄冷,竟似带了她暖暖的体温,嗅进鼻中,亲近得似已逾了礼,犯了忌,脸颊不由就有些热……

“嫂嫂,我刚还跟二哥说你给咱们画的画儿呢,拿给他看看,行不行?”

静香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好,你们稍等。”说罢,起身回了房。

等待间歇,承泽不免有些心跳,都说画者的笔眼中来,随心去,尽绘心意,不知她眼里、心中,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画轴慢慢展开,承桓笑着直拍手,“二哥看!二哥看!像不像?像不像?”

画中是园子那片果林,枝蔓相错,含苞欲绽,围拢的空地上一个八岁小童,努力拖着一柄长剑比划着,笔尖之下,眉目细腻,那小脸绷得紧紧,神情严肃,连他吃劲时好一边挑的小眉都画得清清楚楚,惟妙惟肖,且并非习武之人,却把这努力动作却欠了力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都细细描绘了出来。

承泽惊叹之余,急急找着自己,好容易看到,心猛一沉……这就是他?这就是她眼里的他??小童身后似站了一个人,也似是他,可那笔触虚得只剩下一个影子,白袍的影子,略略能看出是抱了肩,隐隐能觉出是在教授,至于眉眼、神情,虚无一片……

“二哥,你看好不好?”

承泽嗯了一声,目光依然盯着画,“这是我么?”

承桓听了,似是也曾有过此一问,竟是替静香答道,“这就是二哥,我身后的人不是二哥还能是谁呢?看这身型,就是你!只是,这画又不是人在眼前照着画的,是得事后自己琢磨自己想。嫂嫂常见我,才能想得出,画得真,老也不见二哥,能有身型已是难得,哪还能有眉眼呢?”

是么,那两个月的朝夕相伴,真是什么都没留下,背过身,竟连个样子都想不起来?虚得如此……

看她,微微含笑,清静依旧,承泽心凉,又觉得自己很矫情,很无趣,遂也笑笑,没再多话……

兄弟二人又饮了一盅茶,起身告辞。

送了客,静香转回到石桌旁,荷叶儿正在收拾茶盏,“小姐,你怎么不把那一副也给他们看看?那副里的二爷多神气!”

静香没搭话,低头轻轻卷着画轴……

本是和风暖雨春意融融,却不妨一夜大风,寒意又紧,园子里果树上的骨朵未待绽开便被打得七零八落……

一早起来,怡宁苑就来了信儿说承桓病了。承泽一听就皱了眉,桓儿这身子竟还如小时候,每到春秋两季,但凡两日错了天气便会染风寒,且一病就是好几日。这显见是内里不足,看来这练功之事断不可大意,不指着他日后能真有什么武艺,只要能健体,便是大幸。

吃过早饭,本想着该去看看桓儿,可又想他病着此时必是得多睡一会儿,遂也不急动身,坐在桌旁读起了书。这几日心虽有些沉,倒似静了许多,做什么都能专注,读书、练武,很是用功,只是偶尔夜里,还会翻翻那几页抄错的经,出出神……

将到午饭时,承泽起身去了怡宁苑。姨娘房里已经摆了饭,这便正好,不必与她再多话,遂直接去了承桓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