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策手上余下的木珠,已经被他捏成了粉末状,慢慢地飘到了地上。他怔了数秒,似乎手掌的骨头都捏起来咯吱作响,神情阴冷到四周都蓦然寂静下来,极为阴沉的目光看向崔晓,唇似乎动了动,却没有一点笑意:“劳驾,是谁刚刚对着她抽烟?”
0130 失控
“老板,这是宁小姐这段时间在丰林市的住所。房子是一套比较新的二手三居室,上一任房主因为出国就卖了房,宁小姐是一次性付清房款的,用的是一张用身份信息不明的卡,应该是老爷子那边做过处理,”李峤将手机递到谈策面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的人现在分了几批去追宁小姐,她现在用的那张银行卡的流水信息就在下面,您可以看一下。”
谈策原本微微闭着眼睛,手指摩挲着残余的几颗木珠。他垂眼去看手机上的信息,银行卡上每笔消费都记的清清楚楚。他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向下看,每笔消费都是间隔几天才有,看起来都是在超市买菜的消费。
他目光停留在那几次在医院的刷卡记录上,握着木珠的手猛然缩紧了,沉下去的呼吸异常的缓慢。
“宁小姐……应该过得比较节省,基本上都是生活消费。现在的问题是她可能为了躲避我们不用手机支付,如果她身上没有现金的话,”李峤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激怒眼前情绪濒临失控的男人,“马上就天黑了……宁小姐如果身无分文的在外面……”
谈策伸手松了松西装的领口,沾着木屑的手指向上摸到自己的咽喉,窒闷和疼痛感从整个胸腔扩大。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像是昙花一现般出现,让他直到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幻觉,可酒店监控里那个跑得小心翼翼的身影又坚定地证实了她藏匿和逃跑的过程。
哪怕这么久没见,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仍是逃跑。在那个他因为痛苦和震惊几乎要站不稳的瞬间,她再次从他眼前消失。似乎只是短暂地得到她一秒,又很快从掌心里流逝,他甚至没有完全看清她的脸,只能对着那段不甚清晰的酒店监控一遍又一遍的确认。
他攥紧那几颗剩下的木珠,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地爆出来,抬眼看向沉默又谨慎的李峤:“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大着肚子,身无分文地不知道在哪里晃?”
李峤被眼前人骤然暴戾的语气震的迅速低下头,有些慌乱地按了一下对讲机的按钮,那边的声音传过来。他听了几秒,满是冷汗的手掌握紧了对讲机:“有……有宁小姐的消息了,我们的人顺着酒店外所有的主干道找,在一家银行附近街道的监控里看到了她。”
宁奚转过那家银行,再次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以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冬夜里街上人少了许多,眼前馄饨小店里的热气袅袅地向上飘。刚刚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但还记得带着手机就会有定位功能,所以随便把它塞到了酒店的消防栓上。
她摸了摸肚子,好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原先她胃口小,几顿饭不吃是常有的事。如今肚子里多了一个小孩子,总是没到饭点就饿,何况早就已经天黑了。
小店里没有顾客,只有正在向外舀馄饨汤的店主。小店不大却干净整洁,馄饨的香气扑鼻。宁奚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价位表,就近坐到这张桌子前,将纸币递了过去:“老板,要一碗小份的虾仁馄饨。”
“好嘞,”老板上前将钱塞到口袋里,“来,姑娘,往里坐坐,外面冷呦。”
宁奚点了点头,向里坐了一个位置。她习惯性地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刚摸一下就想起刚刚自己将手机扔在了酒店里。冷不丁回忆起那个瞬间谈策的眼神,她心里止不住一颤,不安地将手中的纸巾攥成了一个团。
其实现在只要在丰林市就会被他找到,现在的躲避只不过是在不断地拖延和他见面,可到底在躲什么,她好像又模糊了。
宁奚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板端上来的馄饨。袅袅的热气扑到眼底,馄饨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她眼睛不知是不是被这热气熏的,微微有些发热,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吹了吹,小心地将馄饨送到了嘴里。
馄饨皮薄馅大,用的是一整个虾仁,碗里又加了些醋和香油,汤汁鲜的人眉毛都要掉了。她搅了搅汤汁,慢慢地吹凉,一口咬了一个馄饨,烫的舌尖有点发麻。她嘶了一口气,仍低头看着碗里的馄饨,一只手伸手去拿桌子对面的茶壶,然后蓦然碰上微凉的茶杯。
她怔了一下,看着推到她掌心里的茶水,再度瞥见那个熟悉的灰色大衣的衣角。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狂跳而出,带着发热的眼底,身上每一寸感官都在宣告着不安。她左手揽起垂到自己颊边的头发,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谈策的身体挡住了从门口吹进的寒风,挺拔的身高在这间小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站在桌边,身后是墙上贴着的老旧海报。他正低着头看她,一向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睛似乎有些微红,鼓着青筋的手扶在桌角,像是在极力忍耐,喉咙里似乎存着什么,眼睛却只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
“宁奚,不是说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吗?”
很久没见的、一直在躲避的人出现在眼前,她有些无措地捏着勺子,本来下意识要说的话全塞了回去。这个见面的时机太诡异,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有些尴尬,在这里惹怒他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沉默地又喝了一口汤,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过得挺好的。”
她纤瘦了许多,下巴似乎是又瘦了一些,看起来除了肚子隆起来了,全身上下都瘦的有些明显。她是有意在躲开他的目光,喝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馄饨汤,舀起一个个馄饨然后僵硬地吞掉。
冬日的寒风吹得大街上的人都瑟瑟发抖,她大着肚子躲在这里,吃着一碗已经凉掉的馄饨,面不改色地回答她过得很好。
谈策闭了闭眼睛,冷静的脸上像是拼命克制着情绪,声音已经哑了许多,暴起青筋的手点了点桌面:“上车,宁奚,我不说第二遍。”
在店里吵可能会影响到无关的人,宁奚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上了车。李峤已经识趣地下了车,车内的暖意让她一直冷到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身侧的人像一尊冷峻的雕塑,只有熟悉的气息才能证明他还在呼吸。
宁奚低了低头,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似乎说什么都会惹怒眼前的人。手表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起来,他终于转过头,目光将她从上到下细细地看过去,随后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住,声音低沉:“衣服解开。”
宁奚顺着他的目光看,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要看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她解开大衣的扣子。毛衣包裹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解开衣服小腹的隆起更加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受她的影响,肚子里的宝宝猛地动了一下,踢着她的肚皮都有了轻微的起伏。
宁奚低低地哼了一声,安抚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看向眼睛已经红了的人:“我得回家了,这个时间我要睡觉了。”
“宁奚,你怎么想的,告诉我,”谈策低着头死死盯着她的肚子,手掌向前扣住她企图向回缩的右手,微红的眼睛像是要滴出泪来,声音沙哑的像哽住一般,挥出去的一拳猛地落在她身侧的真皮座椅上,“你他妈一逃六个月,怀着我的种躲在这个地方节衣缩食,吃苦受罪,你是怎么想的,嗯?”
0131 忍耐
宁奚被他吓得下意识往后一缩,但依旧仰着脑袋看他。印象里谈策一直是一个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她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模样。
她看他一眼,感觉现在多说一个搞不好会被他伸手掐死,嘴唇动了动,声音不自觉就小了下来:“谈策,你……你冷静一点。”
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不安地向后靠了靠,后知后觉地有点难受。
“下次再跑,带着卡跑,听清楚了?”他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扶在她身侧座椅上的手按下去,留下深深的凹痕,然后将那张黑卡硬生生塞进她大衣的口袋,“身上一分钱都不带,你觉得你有多少本事能养活你自己?”
宁奚低着头,微微侧眼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现在反驳他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而且她那一碗馄饨只吃了几个,没有吃饱就被拉过来训话,越想越别扭,她看着窗外的夜色,手指揪住了自己大衣的纽扣。
按照以往宁奚的性格,不说立刻反唇相讥,即使没理也要争三分,现在倒是没声音了。他看了一眼手表,伸手拧过她的下巴。宁奚眼圈泛红,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又自顾自地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谈策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去碰她的动作微微一停,声音一顿,拿过毯子盖住她的肚子,开口的声音瞬间又低了许多:“才说你几句就……”
她不说话,窗子上映出一张咬着唇硬憋眼泪的脸。谈策瞥向车窗,微微俯身捞着她手臂向自己怀里放了放,声音尽量地克制了一些,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你消失了六个月,我的意思是……”他伸手去捏她的脸,她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全掉到他手背上。他声音不由得一滞,随后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拿过手帕去擦她脸颊上的泪,声音更加低了几分,“宁宁,别哭。”
宁奚这些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每次都会心软。他叠了叠被她眼泪打湿的手帕,向上擦了擦她的眼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眼见她执拗地朝那边拧着脸不看他,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送你回你那个家。”
小区楼下都是保镖,宁奚下了车就头也不回地向上走。宁尚海这个时间一般早早就睡了,她用钥匙打开门,没理后面跟进来的人,径直向厨房走去。宁尚海睡前给她留了热好的饭菜,现在还没有冷。她端出锅里还留有余温的海带排骨汤,低头吸了一口香气,舀了几勺进碗里,就着厨房的桌子坐了下来。
屋子不算小,但因为多了一个陌生的人显得更加拥挤。谈策环顾了一圈屋内温馨的陈设,走到厨房前看向正趴在桌子上喝汤的人。排骨炖得很软烂,带着海带独有的鲜香,她喝了几口,眼泪再度一颗颗滚进碗里。
她哭得让人心里揪着疼,原本再多的怒气也发不出来。心好像被死死地揪着扔起又落下,他站在桌旁,看着一边闷头掉眼泪一边大口喝汤的人,心疼的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他再度松了松领口,手撑在桌边,俯身低头把她散落的头发都顺到耳后:“你人间蒸发六个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嗯?”
宁奚不理他,带着鼻音的声音一颤,抿着唇用红红的眼睛抬头看他:“我饿哭的,不行吗?”
如果不是他让人满大街抓她,她何至于这么狼狈。宁奚啃了一块排骨,一边抽了一张纸巾擦自己的眼泪,声音都糊住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谈策,你现在管不着,你以后也管不着。“
谈策单手撑着桌面,一只手拿着纸巾擦她往外掉的泪珠,像是被气笑了:“你怀着我的孩子躲这儿吃苦受累,宁宁,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我没吃苦,我也没节衣缩食,就是节省了一点。因为我爸爸生病要吃药,未来又有小孩子要养才会节省一点,”宁奚哽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汤,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你能不能别老是幻想我自己会吃苦,我又不傻。”
谈策撑在桌面上的手一动,再度将自己的情绪压了压,克制着要捏她的冲动抽了一张纸巾擦她唇边的汤渍:“所以你本来是打算自己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自己养是吗,宁奚?”
“你管不着。”宁奚上来一股倔脾气谁也难撼动,她一口气将剩下的汤喝了个精光,语气也硬了许多,“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