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面对这些女孩儿,镜郎是两眼一抹黑,觉得谁和谁都长得差不多,陈之宁却是熟悉,替镜郎介绍:“喏,左边那是你上次……见过的,骆芝芝,旁边那个呢,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平国公的嫡出长女,叶姝。”

陈之宁的话音刚落,眼前呼啦啦的一阵响动,一大堆名门贵妇人兴师动众,领着许多从人,衣香鬓影,笑语盈盈地出现了。

为首的妇人年纪不小,却依然美貌明艳,眉宇之间,与陈之宁颇为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不是你娘么?”

正是陈之宁和太子妃的亲娘,令国公夫人徐氏。

两边隔着花丛树木,女眷们又一味只顾着眼前,彼此说话,竟没发现他俩躲在树影中偷看热闹。

一见到叶姝,令国公夫人的眼睛便是一亮,两边见过礼,寒暄完毕,她就迫不及待地将叶姝叫到身边来挽着,不一会儿,就从髻上取了一对玉质莹润光滑的白玉笄插到了叶姝头上,亲热的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旁边叶姝的母亲平国公夫人领着几个侍女,满面的笑,堆得几乎要溢出来。

令国公夫人拉着叶姝的手说笑了好一阵儿,招手让自己贴身的侍女过来,耳语几句,侍女退下后没多久,铜豆就绕过了好大一片花林,到了陈之宁身边:“世子爷,夫人让您过去……”

陈之宁不耐烦地摆摆手,挥苍蝇似的:“没规没矩的,没见我正和二公子说话呢嘛。”

“你去吧。”镜郎随口打发他,“和你娘说完了话再来寻我,不然总没个安生。”

“那你就在这儿,可别到处乱走……我说完了就来找你啊。”

陈之宁依依不舍地仔细嘱咐,镜郎嗯嗯地随便答应下来,待人一走,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就往花林深处走去。

镜郎对如锦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可谓是十分熟悉,十岁刚出头的时候,他住腻了公主府,也被长公主管得烦了,舞阳长公主和驸马爷都好说话,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来玩耍。

他就领着舞阳长公主三个年纪成等差的儿子,下渠摸鱼,上山捉虫,闹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几个表弟长大了些,性子又都绵软,被舞阳拘着读书,也就不在一处玩耍。但这繁复的像迷宫似的别业,镜郎熟悉的就像自己家似的。

轻车熟路,镜郎就避到了青石板路的尽头,再往一大片换上青叶的梅花林中钻去,一座小小的八角亭就出现在眼前,八角亭前,正是问渠的源头,从山间引来的清泉在此汇聚成一方潭水。梧桐木高大,遮天蔽日,潭水幽深,四周却用卵石铺了水渠,清可见底。

镜郎四下里一张望,见是无人,便扎起衣袍裤脚,脱了鞋袜,一只脚往下伸,试着探了探清凉泉水,身后忽然有人道:“娇娇。”

镜郎吓得大叫,一脚踩空,整个就要跌进潭水里,幸而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稍一施力,就让他踩着渠底站稳。

是又好几日不见的贺铭。

只可恨此情此景,不能转身就跑,镜郎真是又羞又窘,干脆双手叉着腰,恶狠狠地瞪过去:“干什么?……你怎么窜到这儿来了?”

贺铭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蹲下身来,为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你忘了?几年前我出京前,舞阳姑母新酿了梅子酒,你趁着长辈们醉酒,带我来这儿捉鱼玩儿呢。”

“结果那几日前刚好暴雨,别说鱼了,连水都脏的一塌糊涂,根本没处下脚……”

“就你鬼主意多。”贺铭轻笑着摇头,“我看啊,你就是故意借酒装疯,就是要折腾我呢。”

想到那时撒泼打滚非要贺铭下水给他捞几条锦鲤,不捞就不走,镜郎一时赧然,换了生气神色:“怎么,你今天也是来摸鱼的?我不能来,把地方让给你?”

“……娇娇。”

贺铭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柔,镜郎只要想挣,一用力就能甩开。

可惜对着低声下气轻声细语的贺铭,镜郎实在是没法生气,只能冷冰冰硬邦邦地别过头去,语气生硬地问:“做什么?”

“娇娇,能不能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原谅我……”

“嗯哼?”

贺铭蔫头耷脑的样子,还真有点……有点可怜。

镜郎默默地,为自己的好说话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冷脸,数落起贺铭的罪状:“你要是再给我甩脸色,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你不说,谁知道你要干嘛?七殿下,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好端端的,你和谁争风吃醋啊?”

“嗯,我会说。想要什么,我会说。”

“虽然说,说了也不一定有用,但是不说了绝对没有用。”镜郎絮絮叨叨,学着建昌长公主的样子,一派长辈语气的教导,就见贺铭脸上绽开了一个笑,他顿觉不好。

贺铭托着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我想要你嫁给我。”

镜郎险些笑出声来,猛地抽回了手:“什么嫁给你,你不知道男人不能嫁人么?你当是买什么新鲜玩意儿呢?再说这些疯话,我可要恼了!”

但看着贺铭脸上郑重神色,镜郎一时,却再说不出什么更绝情的话来。

贺铭单膝跪地,将那枚玉珏重新系在镜郎的腰间。

圆满如月的白玉,金丝红线相交的络子,贺铭拈着玉佩边缘,翻转过来,现出背面刻着的“铭”字。

贺铭从来不是善于言辞,巧舌如簧的人,要让他学陈之宁那般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说,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从我八岁那年起……我就以为……未来,你会是我的妻子。”

从皇后那句近乎魔咒的话开始。

一开始,只是为了获得父皇与祖母的关注,是为了建昌长公主格外的关怀,他对镜郎越友善,与兄弟姐妹之间的隔阂就越大,但随之而来的,是父皇的另眼相看,着意栽培。

可不仅如此。

那个连路也走不好的小团子,那个讨人厌的小东西,在他的怀里渐渐抽条长大。他会颐指气使地扒在他的肩头,没规矩地哇哇大叫;也会拉着他的衣袖,带着他做诸如在胞妹书里夹毛毛虫的,没意思的恶作剧;也会甜甜软软地亲吻他的脸颊,在他怀中蹭来蹭去,娇滴滴地叫他“哥哥”。

同样是他的体贴与放纵,宠溺与呵护,一点一滴,铸成了今日的镜郎。

他是个粗人,也是个俗人,一腔心意,一切柔情,都附在了若干年来迢迢递来的寥寥书信,无数琐屑玩物吃食……

该如何诉说,他这些年来见不得光,不为人所知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