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与建昌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建昌取了扇子扇风,一扬手,纨扇边缘敲了敲镜郎额头:“四妹妹,你瞧这猢狲,竟然有脸说我偏疼他哥哥?”
舞阳摆出一副护短架势:“这样,若是纾儿再欺负你呢,娇娇,就往我这儿躲,四姨那儿旁的没有,好吃的却是管够,等吃够了,咱们就去倦勤斋,闹你舅舅去。”
“还是四姨疼我!”
“还是放过你四姨吧,你小表妹才多大,可经不起你揪头发烧辫子的。”建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口拆台,将舞阳逗得笑个不住,忽的扭头,向帘外望去,“谁在外面?”
瑞云掀了帘子进来,满脸的喜气:“是咱们家大公子来了。”
“可见无事不能说人呢,纾儿来了哟,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快去擦擦,别让冷风扑着了。换了衣裳,再过来吃冰碗。”
进来的是个俊俏的青年人。
一身青绿衣裳,长身玉立,面容俊美,数月不见,黑瘦憔悴了许多,尽管额前缀着汗水,领口也微微汗湿,却仍然衣装整齐,一丝不乱,一双凤眼冷冰冰的,淡淡地扫镜郎一眼,直盯着镜郎没由来一个激灵,背后窜上一股寒意。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林纾转过脸来,向母亲与姨母问了好,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连声音也是从容温和的,去与舞阳长公主寒暄:“在高原上尝了他们的酸汤鱼,倒有几分四姨家的风味…只是那茶,虽是茶马古道,却全不如您亲手烹的香甜…”
“纾儿也有嘴馋的时候。”舞阳长公主最吃这一套,笑个不住,“六月里大家都忙,今年端午不赛龙舟,也简单,趁着太后娘娘的生辰未过,老七也没出京去,咱们人齐,就在这几日,在我们驸马爷的园子里,也开个小宴,纾儿可要赏脸来。”
和建昌长公主、宁平侯这对已成陌路的夫妻不同,舞阳长公主这一对,却是足以成为典范的和睦夫妻。舞阳出身不高,生母是为先帝侍膳的贴身宫女,性子温柔,笑口常开,丈夫也并非勋贵,却也是雍州当地的读书门第,虽是旁支,也在京城经营数代,正是与林诚同年的二甲进士,不算出挑,倒也生得白皙清秀,也是一般的好脾气,好性子,两人感情深重,接二连三地生孩子,长子已经十五,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最小的一个女儿,今年元月才满了周岁。
“你要请老七,那其余几个小的请不请,太子请不请?”
“自然要请……这样,孩子们也都到年纪了,我再把太子妃娘家,皇后娘家,适龄的少年们都喊来,正好,也该给我家大郎相看个媳妇儿了。”
林纾却似转了性子一般,平日里最烦吵闹喧哗,连镜郎大嗓门笑两声都要冷下脸来的人,竟对舞阳长公主的提议表达了认可,说起场面话来,那叫一个婉转动听:“只是要劳烦姨母,操持这样一场热闹……”
用脚指头想都晓得,这人一定是憋着坏呢。
他脸上还带了淡淡的微笑,但偶尔朝镜郎投过来的一眼,明面儿上是兄长关怀许久未见的幼弟,实际上呢,简直就像恶狗盯着肥肉似的,看的镜郎背脊发麻。
偏偏这人面上那么稳重得体,无懈可击,甚至帮舞阳长公主盘算起宴请的名单:“如果要叫上令国公家的女眷,那么世子爷,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陈之宁之外,七殿下自然也要请来。”
林纾说着,还格外看了镜郎一眼。
镜郎简直如坐针毡,恨不得拔腿就跑。
他总不会是想把陈之宁和表哥叫来一起……呃,不对,林纾他怎么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况且……况且林纾之前对他做这种事儿,也不过是发泄怒气……
对,怎么可能争风吃醋,为他大打出手呢,又不是什么夫妻吵架,情侣闹别扭,是他多心了。
最多也不过是“自己的东西不听话”的怒火罢了。
这么想通了之后,镜郎反而从容起来,咕嘟咕嘟牛饮了大一杯凤凰单枞,气势如虹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瑞云掩着唇笑,上前来,给他重新斟满一杯。
几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五月初一,恰逢休沐,在舞阳长公主的别业如锦园里,赏芍药牡丹,品香品茶,曲水流觞,行一场雅集宴会,舞阳随口就问:“纾儿这几日住在什么地方?”
林纾坐得板板正正:“宫里不方便,还是去侯府的别业,就是鹤鹿林那儿落脚。”
“离行宫是远了点……不和娇娇同住么?”
“母亲,我是外臣,不好在宫禁内……”
“什么外臣,娇娇是天子外甥,你就是我捡来的了?再说,云间月又不在宫中。”似乎是因为刚刚提到了“偏心”的话题,建昌长公主忽然关切起来,“就算是住下了,又怎样?”
娘,你可别害我了啊,亲娘!
镜郎面色发苦,在林纾身后杀鸡抹脖子的,着急地给建昌长公主使眼色,只可惜亲娘看是看见了,却施施然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下去:“云间月是两层小楼,你怕吵闹,就住楼上,正巧了,听说离倦勤斋也近,方便你回话议事,若是娇娇不听话,你便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娘!”
镜郎喊得凄惨可怜,逗得舞阳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是娇娇有趣,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和木头似的。”
“可不能夸这猢狲,愈发蹬鼻子上脸了。”建昌长公主扑了扑扇子,斜了镜郎一眼,林纾也跟着投过来一眼,竟然摇了摇头:“舅舅的本意是令阿纪好好休养,我若去了,难免要忙到深夜,况且那儿距东宫也近,恐冲撞了女眷。鹤鹿林也不远,打马来回,至多两个刻,阿娘不必担心。”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林纾这是吃坏东西了?难不成,是被人夺舍了?若林纾真的放过了他,是在云贵那儿有了什么相好的,要做他嫂子?不不不,这是好事儿……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态,才能驾驭得住林纾这种人?
镜郎一阵胡思乱想,过了许久,忽然偷偷叹了口气。
第三十二章 剧情,舞阳长公主家宴
四月底连着下了几场大雨,三十日却是阴天,让舞阳长公主抱怨了好一阵儿,初一倒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经过雨水洗涮,连日来的烦闷燥热一扫而空,西山空气清澈,叶片青翠,花木舒展,娇艳欲滴。
如锦园里早就搭好了乘凉赏景的花架天棚,男女宾客隔着蜿蜒的溪流与花丛遥遥相对,既不是当门对面的相处,也不至于两边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
建昌长公主要帮着操持,早早地就带着镜郎来了,他正无聊,要去折腾今日摆出来供人赏玩的牡丹,谁料陈之宁也跟着母亲,几乎前后脚地到了。
两人在贯穿别业的问渠边一碰面,陈之宁就拉着镜郎的手,邀请的极为殷切:“乖乖,等了你几日,怎么就是不肯赏脸,去我那别院看一眼呢?”
镜郎险些就把这事儿忘了,一经提醒,难免就记起那天夜里贺铭的臭脸,没好气道:“你家别院藏了什么奇珍异宝,还非要我去看看。”
“自然是……好东西。好乖乖,一见便知,我也不是故意卖关子……”
“神神秘秘的,还不肯说了?不想说就别说了。”镜郎从来是不吃这一套的,奈何陈之宁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愿意透露半个字,镜郎扭头就要走,陈之宁没脸没皮地抱着他的腰,被镜郎拖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副死也不肯撒手的架势。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镜郎的衣裳都被扯歪了襟口,陈之宁像狗皮膏药似的,嘟着嘴要往他脸上亲,溪流对岸,忽然响起少女娇嫩清脆的笑声,陈之宁搂着镜郎,往高大的桃树后一闪,牢牢扣着他的腰,借着遮蔽,轻易看到三个女孩并肩行来,中间的少女手中还捏着一枝淡绿色的宝珠茉莉花把玩。
怎么又是洪钦若,怎么又是她。
不同的是,她并不是独个儿来的,左边是个姿容绝世,神色孤傲的高挑少女,依稀是那个被镜郎怼的说不出话来的京城第一美人,右边的少女则生得十分甜美,弯弯的柳叶眉,水汪汪的杏仁眼,一身湖蓝淡粉的暗绣衣裳,行走之中如水波粼粼,腰上一串九环腰佩,比起洪钦若来说,更多了几分自然与得体。
一个娇美,一个冷艳,一个甜柔,若不提实在不合镜郎眼缘,这三人联袂而来,当真是满园春色十分,独占七分。
洪钦若笑着与长相甜美的少女寒暄,旁边的骆芝芝神色虽然冷淡,十句话里,也能回上二三句,倒显得十分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