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融儿姑娘,这是林二公子……”有人认得小姑娘,轻声提醒了一句,女孩却怒气更盛:“什么林二公子!”

“是建昌长公主家的……”

“建昌长公主又是什么……”她顿了顿,似乎才想起“长公主”代表着什么身份地位,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又去瞪镜郎,“管你是什么人的儿子,能比得上皇帝?冰酪化了,有你的好果子吃!还不让开!”

镜郎上前一步,直直堵在她面前,笑弯了一双凤眼,一字一顿挑衅道:“我,就,不!”他刷地一下合拢了扇子,随意扬了扬,“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尝。”

“你!你敢!”

小姑娘气得脸颊绯红,一双眼睛满是雾气,到底是不敢对镜郎真的动手。小姑娘身边,年长些的宫女轻声道:“谢公公来了”

原本围作一圈儿的宫人们自觉散开,为谢总管让了一条路出来。

来的是位面白无须,面容清秀的内侍,着一身深紫圆领袍,年纪介于三十与四十之间,若不是他的声音难免略显尖细,这一身温和洵淡的书生气质,许多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是未经风霜,一贯在京中的文职官吏。

谢一恒是内总管,俗称的皇帝贴身大太监,十几岁时就由太后派在皇帝身边,照管他饮食起居。按理说皇帝登基后,他这样的身份,在皇帝太后之间很难找着平衡,可谢一恒偏偏能如鱼得水,没让太后厌弃,也让皇帝十分信重。

他的礼数周全,却做得不卑不亢,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二公子,许久未来,难得见您,这宫中也少了许多热闹。”

“谢总管这是在笑话我了。”镜郎对着谢总管总还有几分客气,礼貌地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笑脸,寒暄了一句,又道,“她说,这点心我碰不得,你说呢?”

谢一恒柔和道:“二公子说笑了,这宫里,哪有您碰不得的东西。这丫头是跟着古美人从北戎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镜郎嗤笑一声:“不懂规矩就要教规矩啊,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崔,叫融儿……”

“算了,你叫什么不重要。”镜郎打断她,招了招手,让捧着食盒的宫女凑近了,就捞出一块花朵形状的糕饼,咬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又挑挑拣拣,故意每挑一块出来,就只咬了一半,就往食盒一丢,一并连茶汤也尝了一口,觉得颇甜腻,又加了许多香料,不由砸了咂嘴,见那小宫女眼珠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时兴味上头,“这样,你把这剩下来的点心和茶都吃完了,我就不罚你。”

崔融儿咬着牙关,几乎像小野兽似的,磨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谢一恒清了清嗓子,柔声劝道:“融儿姑娘。你初来乍到,不清楚规矩,这也罢了……听二公子的话,不然,别说古美人了,谁来都帮不了你。”

“来,吃,吃得干干净净,我包你无事,还要赏你呢。”

身边的宫人们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崔融儿一双大眼睛噙着眼泪,慢慢地低下了头,取出一块花样奇特的菱形花糕,塞进了自己嘴中,咬牙切齿地咀嚼起来。

“哎,对,细嚼慢咽,可别哭丧着脸啊。我觉得你主子手艺不错,味儿很有意思,你觉得呢,好吃么?”

崔融儿气得梗了一梗,停顿了几秒,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咽下了一口花糕,又去拿另一块,镜郎笑吟吟地,抿了一口玻璃盏里半融的冰酪,还要火上浇油:“吃完了可别走,你喜欢金子还是银子,跟我过来,我可不是说假话,说了赏你,可就真的要赏,好给你留个证据。冤有头,债有主,让你回去啊,找你主子好好告状。”

他当真大摇大摆地转身就走,崔融儿恨得只是不动,后头的宫女推了她一把,她才一步一顿地重重踩着地砖,缀在镜郎身后去了。谢一恒摇了摇头,轻声道:“跟上去,守着殿阁。”便抽身离去。

一墨斋里清凉寂静,三脚销金兽吐出龙涎香雾,唯有风轮轻轻转动,墨碇研磨,紫毫笔在素白熟宣上滑动的沙沙轻响。

谢一恒脚步声轻缓稳重,停在皇帝案边。

皇帝停下笔,淡淡道:“娇娇又闯什么祸了?”

谢一恒俯下身,声音轻缓又含糊:“……二公子吃了那花糕,又喝了茶,现下在后头殿里歇着……还有个古美人身边的小宫女,二公子也赐了她饮食,又将她叫去后殿,奴婢令人守着,以免出去撞见什么人……”

皇帝翘了翘唇,笑得有些无奈,声音却是纵容的:“丞相来过了,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后头的人都一律挡了,不要叫进来。承明殿外别留人,你知道怎么做。”

“那么古美人……”

“再留她一阵子,过了皇后生辰。就处置。”

谢总管沉默地一哈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皇帝呷了一口紫笋茶,先去偏殿换了身没有染着龙涎香气味的墨色衣袍,取了一只锦盒在手,信步就往后殿踱去,明明是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一路却阒无人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寝殿,舅舅的场合,表哥旁观

贺铭虽是皇子,但对他来说,这世上最熟悉的地方却不是宫禁。

是什么地方呢?军帐,还是建昌长公主府?

他虽是嫡出,却上有兄长,下有幼弟。母亲看重太子,皇帝疼爱幼弟,他不上不下,夹在当中,十足尴尬。

很小时半懂不懂,看大家都是一般,乳母丫鬟环绕,等到五六岁时候,渐渐才明白过来,母亲和父亲态度的微妙区别,他或许并不受待见。他读书习字不快,比不上太子过目不忘,也没有淑妃之子天生一张乖巧漂亮面庞,反而力气远比常人更大,一摸到妹妹的边儿,妹妹便嚎啕大哭,一不小心,就将太子心爱的画轴攥坏了。

连自己的兄弟也避他如蛇蝎。

除了太后偶尔关照,贺铭最喜欢合宫饮宴,因为那时他能见着建昌姑母。

姑母能看见他,不把他当做角落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姑母怀孕了,铭儿莫挨着,伤了肚子。”皇后远远地交待着,贺铭刚刚牵住了建昌长公主的袖子,一时吓得放开了手,建昌长公主却捏住了他小小的,满是汗水的手,笑着安抚道:“不妨事,铭儿牵着我,保护我好不好?”

“嗯”贺铭挨着建昌坐下来,想了想,轻轻的,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裙边,“是小娃娃,娃娃。”

建昌长公主牵着他小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铭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妹妹,妹妹像姑母。”贺铭咯咯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要妹妹。”

“要这么说,姑母要生了个小妹妹,还可以许给我们铭儿做媳妇。铭儿,想不想要老婆啊?”

贺铭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媳妇”“老婆”,不过姑母从前送他各种可爱的糕饼,塞外或者海外来的玩具,都会问“想不想要”,于是他绽出个大大的微笑,用力点头:“想!铭儿谢,谢过姑母!”

下首才生了儿子的令国公夫人掩面笑出声:“还是七殿下聪明,事儿还没说定,先谢恩,建昌也就不好意思回绝了。”

建昌长公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令国公夫人笑道:“长公主娘娘的孩儿,和七殿下亲上做亲自然是好,只是血缘未免近了些,不如便宜了我们家的宁儿吧?”

长公主还未说话,贺铭先不满地站起来,张开双手护在长公主身前。

“是我媳妇儿,我的,夫人,不可以抢,不可以”

两位贵妇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笑声惹来了皇帝的瞩目:“皇姐,陈夫人,怎么笑成这样?”

这门玩笑似的婚事就这么传到了皇帝和皇后耳中,皇后只是淡淡地一撇嘴,并不置可否:她出身书香门第,数代簪缨,矜持冲淡,一贯看不上建昌长公主飞扬跋扈的贵女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