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哪里不同,又听齐婴问:“同谁学的?”

沈西泠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答:“风荷苑的后厨有一位叫子君的姐姐便是巴郡人,我是同她学的。”

齐婴笑了笑,反问:“哦,上回帮你送蛋羹的那个?”

沈西泠一愣,噎住,没想到齐婴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此刻低下头,嗫嚅道:“公子都知道了……”

齐婴没说话,沈西泠又抿了抿嘴,抬头偷偷看他,见他神情和煦没什么异样,想来并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遂又问:“那蛋羹还合公子的口味么?”

齐婴未答,却问:“你小时候经常做饭?”

沈西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了点头,齐婴又问:“同谁学的?”

这话一问,沈西泠便乍然想起当初与父母一同在家中的生活,父亲虽是男子,却极善庖厨之事,做得菜甚为甘美可口。

沈西泠将自己从越来越深远细致的回忆里硬拉出来,低眉敛目地答:“同父亲学的。”

声音略有些低哑。

齐婴其实话一问出口便后悔了,后来见小姑娘眼中陡然黯寂的样子,心知她是被自己无意间的一问勾起了伤心事,心中十分抱愧,愧疚之外,又带些隐隐约约的疼惜。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她:“方才你说生辰在二月廿四,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的话总是转得很快,让沈西泠有些跟不上,听言只能懵懵地答:“是真的……”

说完又感到些许惶恐,眉头微蹙着问:“可有什么不妥?我不知方家小姐……”

“无妨,”齐婴宽慰她,神色温柔,“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生辰罢了。”

齐婴的眼神柔和到令沈西泠在那一刻如坠云雾,她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嘴,问:“公子知道这个做什么?”

这话说得娇气,带点撒娇的意味,既像个孩童,又像个少女。

她的身影落在齐婴眼中,令他整个人也柔和起来,答她:“到时候给你蛋羹的回礼。”

沈西泠一听,嘴角又忍不住翘起来,嘴上却口是心非地说:“那不用,我已经有公子给的狐狸灯了,不要别的了。”

齐婴笑了笑,不置可否,默了一会儿道:“走吧,去你以后要住的院子看看,若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就来同我说。”

沈西泠看着他眉目疏展低头嘱咐自己的模样,心中就生出淡淡的欢喜,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

38. 拜会(1) 石城一败,陛下终究要秋后……

最近齐二公子常宿在本家。

前段日子他要么宿在别第, 要么干脆宿在官署,近来却大为不同,不单常回本家,而且还几乎是夜夜宿在此处, 十分令尧氏满意。

只是尧氏虽然满意了, 二公子的友人却因此有了些许不便。齐本家毕竟不同于别第、只要得了二公子点头便可以自由出入, 拜访本家须得礼仪严正,若碰上尊长在家, 还要恭谨地前往拜会,十分繁琐, 难免令齐二公子那些性情略有不羁的友人感到不便。

譬如韩家的次子韩非池。

这位小公子今年尚不足十九, 还未行冠礼, 照理说应正是闭户苦读的年纪。只是他这人性情惫懒,于功名一事上极不上心, 家中又有能干的长兄顶在前面, 于是每日斗鹰走狗吃茶闲逛,乃是建康城中有名的一号闲人。

这个闲人却不普通, 少有神童之名,可一目十行而成诵,过目不忘。韩家的长辈本以为自家终于要出一个堪比齐婴、或者起码堪比傅卓的子侄了,没想到这孽障虽多智,本性却是个扶不上墙的二流子。韩家亲长与这逆子斗智斗勇近二十年,还是没能拧得过他, 最近几年已经有了放弃的征兆。

只是这韩非池自己虽不成器, 偏偏却同众世家这一辈上最成器的齐敬臣最为要好,比对自家亲哥哥还要殷勤,平日若无什么事便爱上那风荷苑吃闲茶, 甚至已经到了要遭青竹嫌弃的地步,也是难为这位公子面对青竹那张臭脸还能雷打不动地频频登门。

这日这位公子又是不请自来,在受了青竹一盏不情不愿的茶后,吊儿郎当地摊在齐婴书房的太师椅上,抱怨道:“二哥放着好好的别第不住,何必要回本家?弄得我登门吃茶还得去拜世伯和伯母,未免忒麻烦。”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青竹给他再添一杯茶。

青竹脸长得直拖到地,真想好生奉劝这位公子一句,既然这么麻烦不如不要登门罢、也好让他家公子多些工夫休息。只是这韩家小公子的面皮在坊间素来有厚过建康城城墙拐的美誉,他这些话就算明明白白撂在桌面上也注定是不顶用的,只得表面守礼而内心忿忿地退出了书房。

齐婴与韩非池关系亲厚,两人之间并不很拘于礼数,他登门做客齐婴也不必特意款待,仍坐在桌案后做着自己的事,头也未抬,口中答:“久不回家也不像样子,风荷苑最近就先不回了。”

韩非池闻言嗤笑了一声,讥诮道:“不像样子也不像了一两年了,怎么偏这几日孝字上头悔了过?二哥也不必瞒我,你不就是为了那个方家的小美人儿?”

齐婴闻言从案上的卷宗中抬起头,眉头紧皱,道:“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糊涂是非?”

韩非池耸耸肩,答:“你三弟跟我说的他嘴巴最大,一问什么都说。”

齐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你二人莫要如此长舌,我便罢了,她一个女孩子,不能被污了名节。”

韩非池闻言笑了笑,神情轻蔑,说:“她一个巴郡来的孤女,名节有什么金贵可言?”

他话音刚落,却见二哥神色严厉地扫了他一眼,心里顿时一跳,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坐正了些,道:“二哥勿怪,是我一时失言。”

韩非池是真心道歉。那方家姑娘再如何说也是二哥的恩人之女,他语出轻率于道义礼法不合。却不知沈西泠压根儿与那位被一剑穿了胸的方大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处,齐婴动怒根本不关什么道义礼法,不过就是听不得别人这么说她罢了。

韩非池见二哥脸色仍冷淡,心知他余怒未消。

他自小泼皮,最会打蛇随棒上,愣是将韩家那一群不好说话的金刚尊长都哄得对他放任自流,此时自觉应当端出这一套自幼磨练起来的本事,用以让他二哥消气。于是小心翼翼看着齐婴脸色,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凑到人家桌案边,赔笑道:“二哥也知我说话欠斟酌,其实对方家小姐并无恶意我这也是担心二哥么,想着这事儿若被公主听到什么风声又得来闹,恁的麻烦。”

这话弯弯绕绕拐到了萧子榆那里,更让齐婴不豫。他无意与韩非池攀扯这些,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近来韩大将军可好?”

韩大将军韩守邺是韩非池的表叔,也是当今大梁朝廷最高的武官。韩家的谱系说来倒与其他世家不同,其家主并非家族中官位最高者。韩非池的父亲韩守松只是二品,却是韩家这一辈的家主,韩守邺官居一品却在家族中居于其下,此中缘由倒有几分复杂:一来江左之地素来重文轻武,二来近年南北多战端,将军百战死,总是不大稳当。

韩大将军今年四十有三,去年在石城大战中负了伤,险些被那高魏的顾居寒从马上斩落,后来几乎是丢盔弃甲才捡回一条命,回朝后就生了一场大病。

韩非池听齐婴问起他,叹了口气,说:“我表叔那个人你也知道,气性大。受的伤倒不怎么严重,就是落下的心病至今还没好全,被那顾居寒杀了个窝囊,现在还天天在家骂他,什么‘顾家小儿,鼠辈敢尔’,动静可大了。”

齐婴敛下眉目,停顿一下,又问:“南陵守将蒋勇,我听说旧年曾是大将军帐下副官,可有此事?”

韩非池虽在读书上进一事上并不尽心,可却是打听杂事的一把好手,将他那颗神童脑袋尽用在了圣贤书以外的地方,莫说齐婴此时问的是韩守邺的门生故吏,就算他问韩大将军有几个姘头相好他都能如数家珍。

那名叫蒋勇的武官的确是韩守邺的门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仍驻守在边地,同魏军隔江对峙。

他略想了想,道:“不错,那叫蒋勇的武官我还见过几回,逢年过节会来拜我表叔,表叔挺赏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