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布满皱纹的脸再度笑得像被热水泡开了的杭白菊,一脸慈祥且神秘,不肯说秦惟宁是否猜对。秦惟宁望向王主任,他也笑了一声,说:“不要再问了,这是只有数学满分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大家纷纷发出嘘声,不过又好像对这个答案大抵都满意。许静则坐在原地,在笑声中忽然感到有点局促,似乎有一种除了他所有人的心照不宣,仿佛在别人看来这个问题是一加一,到他这里却成了哥德巴赫猜想一级的难题。
要如何解释完全相反的答案却又同时都正确。
许静则突然感觉喜欢要比讨厌更沉重,因为获得喜欢时,无论做什么都容易怀疑自己辜负了对方的期待,做什么都不够完美,而被讨厌则可以轻松地破罐子破摔。
王主任终于被释放,进入下一个环节。校长主持着切了蛋糕,分好蛋糕时大屏幕上依次播放各个班级制作的短片,播放到哪个班级时,哪个班级就会突然地静默一会儿,仿佛被施了咒语。
许静则想起来了,他们班的好像是何舒蕾做的。
他突然间有点紧张,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他此时成了被迫遭受薛定谔虐待的猫,祈祷着别打开装着自己的黑箱子,如若不打开,他至少是既死又活,不用去面对被打开时百分之五十的死亡几率。
然而还是播到了。
何舒蕾制作的短片很简单,是一组照片的轮播,照片旁边附上注释,背景音是男声朗诵。照片都源于彼时何舒蕾随身携带的那台相机,像素没那么清晰,也没有美颜滤镜,所有人都在照妖镜下恢复彼时傻又天真的样子。
话剧排练。你还记得谁演了谁吗?中途休息,大家在一起喝奶茶。
许静则想,哦,有两个人没喝到,之后还打起来了。真够傻的。
我们郊游爬山。云岭山。山腰有一座奇怪的道观,你觉得灵吗?
回程的车上,有人很困哦,被偷拍了都没醒……
许静则想,我还扔了一百块钱。结果还不是迷路了。王胖子说要在北大找个女朋友,还真让他给找到了,北城大学,简称北大。
高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我们班不是倒数第一。我们班有最强的后勤部门。飞出去的王同学,接力赛,三千米。
胜利后的回转寿司店。班主任请的客哦!
秦同学要离开我们班了,晚自习是秦同学的欢送会。大家一起吃蛋糕。
高考日。不论结果如何,每个人都考出了自己最好的成绩。
我们毕业啦。要记得,是三十二个同学。
伴随着最后一张照片逐渐褪色消逝,朗诵声音也行至末尾。
秦惟宁的声音穿过空气,有抑扬顿挫地,又平静地发问:“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第63章 第63章 真心话
许静则飞快地瞥了秦惟宁一眼,秦惟宁的表情似乎仍然没什么变化,他微仰起头认真注视着屏幕上的短片,待到短片播放结束,切换至下一个班级,他等待片刻后像是终于确定已经放映完毕,才低头望向自己面前的蛋糕盘,如同他也是首次观看一样认真。
许静则不得不承认,如果人的一生是由无数个年份积累而成,那么秦惟宁就是构成许静则的一部分,许静则也是秦惟宁的组成篇目。他们只能选择划定对方的重要程度,却无法抹灭对方存在过的痕迹,因为否定对方的同时即是在否定自己。
如同命运,你只能感慨它是好是坏,但不能拒不接受。它就是这样一种不讲道理的混蛋东西,而且还没有亲属可供你问候解气,爱情和同性恋也是一样。
“配音配的不错。”许静则只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夸奖。
秦惟宁很可能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于是他只是看了看许静则,露出个极淡的几乎不足以被称之为笑容的笑。
分过蛋糕后,班级同学开始三言两语地聊天,何舒蕾在上海读了外国语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企做了HR。刘冲盈最让人意外,大学毕业后去做了酒吧驻唱歌手,由于她现今的职业和以往给人留下的印象间过于八竿子打不着,众人只能纷纷感慨“艺体不分家”。
同时班级女生也很关心王胖子是如何瘦身得如此成功,王胖子痛诉许静则让他扛行李爬楼还不给饭吃,连瓶可乐都不舍得给他买,大学四年喝的最多的是食堂的免费粥汤,校领导来视察的时候看到他俩都几欲落泪,特意叮嘱食堂以后在免费汤里多甩几个蛋;
许静则立刻反问,你背着我和你老婆谈恋爱的事儿你怎么不说呢?你俩也没少瞒着我偷偷去西餐厅吃烛光牛排增肌吧。要是什么陈导冯导找我,我高低能让他拍一部《中国散伙人》出来冲击奥斯卡。
一众人等立刻笑作一团,十周年校友会空前成功,如果校长再开几场来化缘,没准北城一中能再拔地而起一座新图书馆。
许静则把自己创业失败的故事当作笑话说,说到后来感觉是一场欲盖弥彰的自我解嘲。
他不知道秦惟宁有没有笑。秦惟宁中途离席片刻,许静则觉得他可能又是去抽烟,也不知道怎么烟瘾就这么大。
许静则也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果然见到秦惟宁在拐角处站着,指间掐着半支烟。秦惟宁把烟按灭了,走过来洗手池边洗手,和许静则站在并排。
许静则注意到秦惟宁洗手洗得认真细致,连指缝都用洗手液认真搓洗,贯彻了八步洗手法。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秦惟宁的手指依旧干净光洁,没有带着异味或被熏得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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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手放到水龙头底下,都是光秃秃的,没戴戒指。
许静则拧关了水龙头,秦惟宁突然说:“许静则,没人会觉得你失败,除了你自己。”
许静则的脚步一顿。他没回应这句话,而是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秦惟宁,问:“散场后大家想去KTV。你去不去?”
KTV的风格就不再像校友会一般温馨,对于职场人而言,应酬是种常态。
安琪私人会所还在,不过已经换了老板经营,名字也改了,装修翻新,新老板颇有品味,将一楼改成酒吧还请了驻唱,包间内也不似以往那么暴发户格调。
班级众人故地重游也没看出和以往有几分相像,起初同学间还有点太久没见的羞涩忸怩,叫了酒水喝过几轮后场子逐渐热起来,却有人起身要告辞,要么说不能太晚回家,要么说还有工作要处理。
陆续走了几个,余下的人也开始低头,手机的屏幕光打在脸上。
何舒蕾喝了几杯,突然把杯子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吓了对面的许静则一跳:“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聚,事儿有那么多吗?家哪天不能回,手机什么时候不能玩啊?咱们互相都没话说了吗?都把手机给我交出来,没散场谁也不许看,忍不住的就先走!”
许静则眯起眼睛判断何舒蕾的面色,认为她是喝多了一点,像何舒蕾这样重感情的人在职场中也未必一路顺遂,职场有时劣币驱逐良币,她便更加保留着一点对同学情谊的追忆与希冀,此时就忍不住小小喷发。
然而何舒蕾此时已经不再是一班之长,大家都于社会的毒打中摸爬滚打多年,平时在领导面前做小伏低积了一肚子气,又怎么肯轻易给谁脸面,她此话一出,之前玩手机的几个人脸色立刻有点不虞。
许静则又立刻扮作红脸,朝服务员要了个收纳筐,先把自己的手机扔进筐里,对大家笑道:“我先放个静音。咱们同学就好好聚聚,包间里网络不好,刷半天都刷不出来,还这么暗,多伤眼睛。你们看手机的是不是故意向我们这种没家没室的人显摆自己有人关心啊?”
“哎哟,许司令说得太可怜了。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玩了,怕你嫉妒。”王胖子立刻接过话茬,把手机往筐里扔。
许静则将筐再一递,秦惟宁很自然地接过去,也把手机放进去了。
收纳筐按顺序往下传,最后各色品牌沉甸甸地装了一筐,许静则郑重地将其放在包间的沙发里侧,心想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儿值得忙的,地球没了谁不能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