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挑剔的人,其实还有一点轻微的洁癖。不过,王岫也同样看人下菜碟,陈子芝的表现,足够他拥有小小特权,即便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仍然可爱不减。王岫甚至还顺手把他外套上的米粒捻了起来,放到桌上。
“合演是第一次,之前合拍过杂志。怎么?”
陈子芝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没什么。”他拿起餐具盒里另一把没用过的勺子,擓了一小勺波奇饭,细心地带上了绝大多数精华配菜,又点了一点点山葵酱油,“来一口?啊”
就说餐具里怎么多了一把勺子,原来是为了分享准备的。陈子芝身边的两个助理都有一股呆气,大概是没有这份周到的。没想到陈子芝待人接物还有点可取之处,也不是一味的娇横。
要只知道恃靓行凶,也没法打动顾立征。这不是,也挺会下钩子的?说是“没什么”,明摆着就是有什么,只等着旁人主动送上关心。
王岫先不接他的话,只端详着拌饭最顶端红润的三文鱼籽。陈子芝见他没动,扬了一下眉:“我招呼过,这里没你不吃的东西啊……”
也不见他有什么不悦,只是有些困惑。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波奇饭的肉食是牛肉而不是鸡肉。通常拍摄期,只要油脂到位了,营养师也偏向于用鸡肉来控制整餐热量。但王岫不爱吃鸡肉,除非用香料遮掩,否则闻不得那股鸡味,所以,他的营养餐里是不会有鸡肉制品的。
只是不喜,也不是完全不吃,这点小讲究,除了厨师他没和谁说过,连顾立征都不知道。往回一想,估计是前几天陈子芝又拎着餐盒过来和他“探讨剧本”,打开汤碗时,一瞬间他的表情,被这个刁钻大小姐给留意到了。
回想一下,那之后,陈子芝的餐食里就没有见到鸡肉了。王岫心想,说他大小姐,那还是看得浅了,陈子芝确实很会看人脸色。
他之所以对谁都一股子矫揉造作的大小姐样子,无非是端出这个架子,做什么事都更方便些罢了。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演艺江湖,摆出这副不好惹的模样,虚张声势,也能给他增添一点儿胆气。
实在来说,这是个人精。要以为陈子芝待谁都这么细致,那就是又被他的第二重面具给迷惑了。他的那副嘴脸,王岫可是领教多时了。或许是近来要用他了,便给出了匹配的待遇。一旦偷师学艺结束,确认王岫再没什么利用价值,说不定这个小狐狸精便立刻变脸,又把他当成致命情敌来看待了。
现在么,既然进组,那就是“戏大过天”。和戏比,爱情算什么?脸面更不重要。陈子芝都不把顾立征当回事,一心沉浸在戏里了,别的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就算他不这么细心粘人,其实王岫也会教他。但情绪价值是没有真实成本的,多给一些,万一王岫心情一好,教得更多呢?
王岫倒不觉得陈子芝唯利是图,换作是他,也会如此。用人之时,自然要殷勤朝前,他有点满意地想,陈子芝虽然毛病多多,脑子也很可疑,但还算是上进要强。
这样的人,就算是可以合作了,和他处在一块,也不是非常难以忍受。撇开陈子芝在顾立征侧给他带来的威胁,王岫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反感,只是有点小小的遗憾:和他默契合演的陈子芝固然让人舒心,为了学戏对戏,那股子做小伏低体贴入微的小奴才相,竟也有点儿可爱。但他似乎最喜欢的还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碎银牙,泪往肚里咽还要佯装无事的陈子芝。那种要认输又始终不服气的不甘,比常见的丑陋妒忌要有趣得多。
“我口味不挑。”
王岫伸出手,握住陈子芝的手肘。他正要收回手,又被王岫握着,顺着力道向桌边靠过来。陈子芝的眼睛瞪圆了,瞳仁又圆又大,嘴唇惊愕地张着,竟忘了评论这句“我口味不挑”。
挺可惜的,他唇枪舌剑也还算有趣,但不知为什么,在王岫身边,有时思维也会短路,呈现出一副笨拙的样子。不过,这副模样亦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陈子芝的唇部皮肤含水量很高,总显得很润,即便刚刚进食,但牙齿舌头仍是干净,看起来是可以亲吻的程度。
“那……”他讷讷地说,试探性把勺子往王岫方向送来。王岫注视着他,张口含入这一小勺米饭。
“嗯”
的确用料上乘,挑不出什么毛病,米饭混入藜麦之后,口感也颇丰富。其实王岫的确并不怎么挑剔,上了一天的戏,补充进来的能量总是味美。他发出满意的轻哼。
陈子芝的瞳仁微微放大了,他的颧骨上很突然地浮现出一抹薄红,垂下眼睛看向了别处,握着勺子的手往后一收,没有抽动,便索性松开手,往后靠了一下:“不玩了。”
王岫不禁失笑:“玩什么?”
陈子芝无法回答,支支吾吾了一阵,重新鼓起气势,又刁蛮起来:“你怎么不跟着节奏走啊。”
他咬着牙和王岫对视了一会,似乎要把主动权拿到手,可看了一会,声音又小下去了,手无意识地捏着餐垫,把厚手绢捏得一团糟,“人家说地你说天的……我问你冯姐的事,你说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王岫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喂饭支线都是陈子芝开启的,是他自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王岫对外一向保持一定风度,便没有再拆穿这蹩脚的借口,而是从善如流地问:“哦,看起来,冯姐给我们大小姐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他觉得自己可以呼叫外援了。”
陈子芝便立刻掩盖下那莫名流露的羞赧,重新端出那洋洋得意的态度来了:“什么外援啊你是我的助理吗,也把我看得太小了吧,岫帝。”
难怪顾立征对他神魂颠倒,这十八般手段,不必精巧,只是浑然天成。这一身皮相,对着你一时喜一时怒,软硬兼施,又有谁能消受得了?就算是顾立征,也难怪逃不过他的笼络。
王岫暗地里撇了一下嘴,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又有点没了兴致。陈子芝对付他已经如此,对着顾立征,还不知道要嗲成什么样子。
“哦?那你要如何呢?”
这话可以说得很冷,其实按王岫这会儿的心情,他也一定会说得很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为了麻痹陈子芝的缘故,语调听着竟大违心意,没有体现出岫帝的孤高内在,反而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意思,好像王岫很关心陈子芝的烦恼,很愿意宠着他的脾气似的。
这算是没发挥好,不过,王岫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好,私下有没有懊恼,面上反正看不出来。
陈子芝也和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照单全收。喜滋滋地端着他那副大小姐的架子,先是给了王岫一个眼神,【算你识相】,这才压低语调,房车里就两个人,还得凑近了嘀咕:“冯姐刚邀请我去她房车对词儿”
对词,可以很纯洁,当然也可以是一些其余活动的暗示。而且,令人伤心的是,在如今无数剧组中,日均发生的无数次对词邀约中,大概九成九都和对词本身无关,而是印证着演艺圈“只有门口那俩石狮子干净”的刻板印象。
甚至很多时候,邀约演员去对台本对词的并不是另一个演员,而是手握着大小权力,却长得人头猪脸令人作呕的丑八怪。这令王岫尤其特别不能容忍,不管是否和他有关。丑人就应该远离“性生活”这三个字,长相姣好者才能视情况网开一面。
冯芸的长相当然足够享受Beauty privilege,不过也要看对象是谁了。以她如今的咖位,已经没什么人能让她去对词了。不过猎艳这种事不分男女,并不只有猪头人会主动出击,只要手里有资源,高咖位的女星和高层挑选小鲜肉也是常态。
屈指算来,冯芸成名封后时,王岫刚十六岁,拿了个文艺影帝,还没证明自己的商业能力,被冯姐姐列入狩猎范围也不是说不过去其实就算双方没有什么利益诉求,两个好看又寂寞的人,在剧组里互相勾搭也再正常不过。
王岫说:“你到底是担心冯姐的专业性,还是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没准,她就是单纯邀你去对词呢?”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信。王娘子和崔澄那点对手戏,需要对什么词?台词就没几句,全是动作,本子上是王娘子色诱崔澄。对这场戏,那该怎么对?难道冯芸不知道吗?主动邀请陈子芝去对戏,意图确实和直接摆上台面差不多。
王岫已经接连两句话说得不够好了,陈子芝虽然没有戳穿,但轻轻地嗤了一声,那股子隐隐的得意劲儿又回来了。好像看穿了王岫的心思不愿承认他的魅力,其实反而是受到威胁的表现。这自然满足了他的好胜心和优越感。
原来还在私下和他较劲。王岫眼帘微沉,说不上不悦,反而略微释然:陈子芝还是那个陈子芝,只是比之前更会隐藏。恐怕是因为想在戏里赢过他的决心太强烈,才显得反常,这一阵子故作亲热,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不但是学戏对词,也为了进一步麻痹自己,叫王岫放松警惕。
这里的逻辑,和之前一以贯之,没有什么改变,不像是承受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看来,那天在房车里偷听他和顾立征对话的人,的确并不是他。
“你都吃了我的饭,怎么还没一句好词啊?”
思绪稍微一理的功夫,大小姐憋不住了。陈子芝一贯是有一点得意便要发挥出来的,王岫不肯正面承认他的魅力,他便要变本加厉地展示出来。
陈子芝充分地显示了自己睚眦必报的特点,刚才王岫握着他的一只手肘,这会儿他便直接握住了王岫的两只手臂,强制他越过桌边,捧住自己的下巴,将这张脸完全地、嚣张地,进入王岫的览阅之中。
“什么叫我对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他说,语调狂妄自信,被宠得坏了,几乎显得恣睢,可所有这些张狂却又全都被他的脸给兜住了。
“你仔细看看,岫帝,”
雕塑一样的下巴,在王岫掌心微抬,那双黑得过分的,完美得过分,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在长长的轻颤的睫毛下狡猾地窥视着他,分明是被观览的下位,却又带了些睥睨的傲慢。那张水润得过分,妩媚得过分的嘴,喋喋不休,嘈杂地发出无序的声音,令人首先想要止住它的动作,让它回到应有的功用中去,其次才缓慢地理解那些噪音的意义
陈子芝正在挑衅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