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1)

她抱不动自如,拿了毯子给他盖住,两人挨着躺在地上,素衣看着他那张脸出神。

“自如,不是你的错,即便你在也未必会改变什么。”

“你救过我,医过许许多多的人,还想着留住韩先生,又何时关怀关怀自己?”

那一声自如不知道在心里叫过多少次,却只敢借着此时说出口。

再拿了剃刀和毛巾,给他刮干净胡茬,擦拭双颊,百般温柔。

那年年底,冬日最冷的时候,自如被抓走了。

当时整个上海戒严,到处都是打击地下党的汪政府特务,自如因着跟韩听竺交好,被监视了半年,虽没抓到实处,还是寻了个由头给关了起来。

毕竟他现在弃商从医,早没有了当年李少爷的名头和身份,上面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自如也不能幸免。

接了韩听竺家当的唐叁,那时已经称呼他为唐先生,日本人和汪政府都压的紧,流氓大亨也没了早年那般呼风唤雨的权力,素衣还是登门求助。

李自如在上海已经没有朋友了,肯为他到处奔走的,只有一个素衣。

唐叁从中斡旋,幸亏自如没有被抓到同地下党往来的确凿证据,素衣应承下来为日方连唱十场京戏,换他一条活路。

半月间,日军的俱乐部响彻着幽咽曲音。

程派弟子出了素衣这么个亲日的,上海滩曲艺界的角儿们虽不敢在明面上同她如何,暗地里开始无形疏远。

这些都不足在意,她雇车伴着冷淡月色,怀里是脏而虚弱的男人,重回贝当路的那所公寓。

素衣手里攥着方靛蓝色的帕子给他擦脸,是用最普通的那种香皂洗出来的,没有花香,只有皂角的味道。

自如觉得帕子眼熟,扯了过去,见着角落绣的字,生硬问她:“这帕子你哪里来的?”

不嫌弃他身上脏臭,她捧着他的脸,指腹摩挲着扎人的胡茬,“北平城外你施舍过的那个胳膊断了的丫头,她此生是一定要报这个恩的。”

她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怜惜,大抵是因为眼前人从未这般落魄,落魄到她甚至觉得自己胆敢触碰他了。

低头想要吻上那干裂的唇,一点也不介意亲自为他润湿,可显然他仍旧不准,钳制住了她肩膀把人按到了沙发上。

“你走把门带上就好,明日李某亲自上门道谢。”冷生生地留了句话就去打开衣柜找换洗的衣裳。

素衣怎会需要他的亲自道谢。

李自如从洗手间出来后,公寓不如宅子公馆那么大,清楚闻得到不远处厨房里的香气。

她给他做了饭。

时间短暂,只炒了两盘菜,有一盘就是桂花肉。

他心里有些压着,只觉得素衣的好是如此的沉重,“我当初不过是随手之举,你个子高些,我以为和清如差不多年纪,全然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罢了,你也不必报恩,我们各过各的,温小姐。”

“我知道,我也从未奢望过什么,清如在你心里的位置我更是不敢肖想企及。只如今上海滩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也只有我一个了,李医生。”

这是否也可以算作,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见她把自己放的那般低,自如再说不出什么冷漠的话,只能坐下端起了碗筷,“坐下吃罢,谢谢。”

“你无需同我言谢。”

自如让清如无需故作坚强,如今素衣让自如无需言谢,锁链子一般就这么咬合上了。

饭后两人同时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自如倒了两杯清水漱口,递给了素衣一杯。

她笑的发自肺腑,看着他下颌低低开口:“你的胡子没刮干净。”

自如不甚在意,“明日出去理发,再让人收拾。”

素衣却平着脚步进了洗手间,出来时手里拿着柄剃刀和半瓶剃须膏,小指头上还挂着把剪子。

“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温小姐,你该走了。”

可忘记了怎么发生的,还是变成了自如坐在沙发上抬着头,素衣微微弯着腰,嘴唇周围起了大片的刮胡泡,她下手很轻柔,眉眼中的神色亦是如此。

因为凑的实在有些近,近到她旗袍上隐隐约约的装边金线他都看得清,更是忽视不了女人的身形曲线,只能兀自走神,眼睑垂的很低,从上看都以为他已经闭目。

擦干净最后一块泡沫后,这次刮的彻底,一根胡茬都看不到,自如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用整个人的力气压了上来,随之嘴唇被她收敛着力道咬了一口。

又像是恋恋不舍地舔舐。

他想把人拽起来,可素衣埋在他颈间,一如当初清如撒娇那般,教他软了半颗心。

语气仍旧是低的不能再低,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卑微,“李医生,李自如,我准你心里装着她,可你看看我好不好。”

“温小姐,你很好,我不能误你。”

“你才是顶天的好,怎么会误我,反而是我配不上你。”

自如按着她的肩膀想把人推开,被素衣拽着手臂放到了纤细的腰间,“你知我爱慕清如,还说出这种话,温小姐,我作孽深重,病……”

素衣压低着声音,可说出口的话又像是在尖叫,呜咽着打断他,“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好不好,你没有病,爱是世间独一无二不辨对错的东西,不会爱的人才是病人,你是正常的。”

她说爱不辨对错,自如心头颤动,有个声音在叫嚣:可人辨对错。

他的爱是不应有的,他就是彻头彻尾错的。

“你不用宽慰我,温小姐,你起来行不行,我不想伤害你。”

素衣把他搂的更紧,低声喃喃说个不停:“我没有宽慰你,我只是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上次,上次我不过是当时有些震惊,你推了同韩先生看戏后他出了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若是晚上想开了去找你,同你说一句你是正常的,你就不会缺席了,都是我的不好,你一点儿毛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