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脸上被隽遥扇过的地方,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涨刺。看来今儿个自己是彻底得罪他了,不然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手掌上传来了被戳破的感觉,那是因为刚才下跪时太过匆忙,不小心压到断箫的尖锐处造成的。原本冰凉的玉箫已经被自己按得发暖,但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却像是失了温度,冻结住了眼中不断上涌的热意。
其实表面的伤痛燕惜羽并不在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原以为不会再悸动的地方,竟也在此时不断传来阵阵的抽搐?难道是它不甘被封印了许久,提醒着自己它仍存在?还是嫌自己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平静,想要重新兴风作浪?
“阿羽,你这是在干什么?”谢三见只有隽遥出了楼,不免奇怪。而他一上楼就看见燕惜羽垂首跪在地上,连忙蹲下身子询问。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燕惜羽恍恍惚惚地抬起脸来,进入眼帘的是谢三瞪大的双眼和合不上的大嘴。
“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谢三在楼下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了隽遥骂人的声音,但却没想到,竟会看见燕惜羽红肿不堪的左脸,“这是隽遥公子打的?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事不能怪他!”燕惜羽此时才算是真正缓过神来,身子往边上一斜,径自坐到了地板上,“我打碎了他演奏时用的玉箫,害得他今天颜面尽失,也是该有此罚!而且,他原是为了我好,才会打我!”
经燕惜羽这么一说,谢三才注意到地上的断箫,但也同时看见了箫上的血迹:“天哪,你的手!该死!你等着,我到车里给你拿药去!”
看着谢三“噔噔噔”地跑下楼去,燕惜羽觉得好像身上的气力又回流了。他慢慢站起身子,举目望向了窗外高悬的皎洁。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错了,错了!月既已非当时月,人又怎是当时人?只是似,只是似,但却全都不是了!
匆忙赶回来的谢三,竟看见燕惜羽不知为何慢慢扯出了一丝的笑意,接着便越笑越大声,直到在空旷的小楼里笑得回声四起,惊走了夜莺;笑得全身乱颤,不能自已;笑得抱着肚子弯下了腰身,笑得流出了眼泪,模糊了脸上的表情,笑得他以为燕惜羽疯了,吓得不敢靠近……
秦府内的“赏菊宴”上,主人殷勤周到,客人欢语盈盈,就连平时难以亲近的隽遥也不时露出了笑颜。所以这一席可算是宾主尽兴,众人满意而归。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隽遥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燕惜羽也不愿多言,所以整个车厢里除了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响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他们回到“纯情欢”时,正是楼里歌舞升平,靡音绕耳之时。楼里所有的小倌,小厮和杂役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就没几个人注意到从后门回来的隽遥一行。
回到小楼内,燕惜羽和隽遥仍都是沉默不语。隽遥半靠在竹塌上,看着燕惜羽为自己准备洗澡水,清理替换下来的衣衫,铺好床褥,然后转身对着自己行礼:“隽遥公子,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平淡的语调一如既往,让人无法揣测心中的情绪。
燕惜羽低着头转身,慢慢走到了门口。当他的手已经搭上了门闩时,却又顿住了。犹豫片刻之后,燕惜羽又转了回来,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隽遥公子,我,今晚,小人……”
“不要说!”还没等燕惜羽一句话说完,就被隽遥急急地打断了,“我不喜欢,被人欺骗。与其让你用那些个谎话来搪塞于我,我宁愿你什么也别说!”
燕惜羽闻言,猛然一抬头,正对上了隽遥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线,刺得燕惜羽脑中忽地一乱,当下里竟忘了回避。直到燕惜羽发现,对面的双眸里似乎多了份摇曳不定的东西时,才惊觉过来,连忙又低下了头来:“既然公子不愿听,那小人就告退了!”
隽遥轻轻“嗯”了一下,那低声浅语中有着些许的失望,可惜今晚的燕惜羽心神不定,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随着燕惜羽的离去,小楼里回荡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06
“什么,你要留在S市?这事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小声点,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这不正在告诉你嘛。上个月我面试了一家合资企业,对方对我很满意,已经答应和我签约了。等七月份一毕业,我就能去上班了。”
“可是刚入学的时候,你不是说毕业后要回来的吗?合资企业的话,我们这里也有啊,何必一定要留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哈,什么叫‘人生地不熟’?你我都是孤儿,在哪里不都是独自一人吗?S市的公司多,机会多,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但是你回来的话,起码还有我,不是吗?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
“这事儿,电话里跟你说不清楚,我现在赶着要去交论文,我们回头再说吧,挂了!”
“喂,喂……”
或许,在十八岁那年,两人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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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惜羽睡得很不好,那个曾经徘徊在脑海中长达半年之久的梦魇终于又一次造访了他。
自己有多久没做这个梦了?看着灰白的房顶,燕惜羽禁不住暗自唾骂自己。为何又想起了他?他不是他,绝对不是!所以,不要再自寻烦恼了。与其痛苦着那些往事,不如想想“大柳村”里二婶给的烙饼,小豆子送的活鱼,福嫂塞的鸡蛋,还有那一张张质朴善良的笑脸……
第二天起床后,燕惜羽小心翼翼地来到前楼,比平时更加勤奋地干活。没办法,谁叫自己那么不小心,打碎了那根价值八百两的玉箫呐!
八百两!这事若是让玉娘知道了,她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子,燕惜羽连想象的勇气也没有。
八百两!自己在这里干一年能得五十两,头两年的工钱早在刚进楼的时候就已经支走了。那也就是说,自己还至少要在这里干上十六年,才能还清这笔债!唉!不知道玉娘会不会同意让自己出去找份兼差?不然他就很可能会老死在这“春情欢”里。
或许……,燕惜羽低头,看着自己那十根着薄茧的手指。亦或许可以干回老本行,只是,不知道这双手行不行?
但是出乎燕惜羽意料的是,他从旭日东升等到玉兔照顶,也没见玉娘跟他提这事儿。当然,他也不会“正直”到自己个儿去玉娘跟前说些不该说的。所以这一天,算是过得有惊无险。不过倒是在次日的中午,燕惜羽在路过花园的时候,听见有两个年轻的小倌提到了那根玉箫。
“……上等的玉箫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而且还给直接扔了,唉!玉娘连个屁也没敢放,要不我说,还是隽遥得势呐!”
“是啊是啊,真是可惜,那么好的东西,他隽遥就是不要,也可以给别人啊!犯不着这么糟践银子吧……”
“你不懂,那就是头牌的谱。自己不用的,也断不能让别人使。再说了,在他眼里,银子算什么?你没看那么多的大爷,每天巴巴地往那小楼里送礼物吗?有哪件哪样是你我看过摸过的?”
……
难怪!燕惜羽没敢打扰别人的“雅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可是为什么,隽遥他要帮自己呢?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算长,和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是自己以前曾帮过他,所以投桃报李?还是因为自己和津儿住一屋,使得隽遥令眼相看?……
燕惜羽好笑地摇摇头,这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是别人对自己好,又不是要害自己,何必考虑那么多呐!反正左看右看,浑身不过百来斤的肉,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地方,就当是隽遥他是个好人吧!
每天,出入“春情欢”的客人还是那么多,每天,燕惜羽的日子还是那么过,但在风平浪静了四五天后,“春情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来闹场子。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胖”,又有古训说“树大招风”,这些话恰如其分地诠释了这天“春情欢”里的局面。
燕惜羽把绸缎庄的孙大爷带到了雅间,接过了赏银后,便转回到了前楼。却不料看见大厅里面,大多数的人都围堵到了一处,连原本坐在二楼隔间的那些客人和小倌们也都走了出来,探头向下面张望。
“本大爷不屑和你们这些个龟公、下人罗嗦。玉娘呢?让她出来,今天非让她赔偿不可。”
“对,对,对。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怎么还不见老板?难不成是‘春情欢’想要推卸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