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但是熟悉他的伯赏闻?]却能感觉到,仅仅两天的功夫,连庭秋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神定气闲中明显多了分他从未见过的执着。于是他也笑着答道:“庭秋,难道你忘记了,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自信这东西。”

在香烛铺的厨房里,伯赏闻?]找到了双手浸泡在木盆里呈洗碗状,但人却呆立不动的燕惜羽。伯赏闻?]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了燕惜羽的手腕,燕惜羽一惊之下想要抽动,不过没有敌过伯赏闻?]的劲力。

伯赏闻?]将他的手从冷水中抬起,果然发现,那双原本带着些因长年摩擦而留下些茧痕的手,已经被冻得发红。伯赏闻?]心痛地替他擦干水珠,然后放在自己的掌中用力搓揉,帮他回暖,并轻责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你自己?看把这手给冻的!就算是要洗碗,也得加些热水才好。更何况这些事不须你来做,有福叔他们呐!”

好容易将自己的双手抽了回来,燕惜羽带着淡淡的红晕道:“庄主,你无需如此。这些活儿都是惜羽以前做惯的。”

“即是以前的事,那就从现在开始改了吧。你的手可以用来作画,可以用来写字,可以用来陪律节玩耍,但是我不愿见到你用它来干粗活。”

皱着眉,燕惜羽看着伯赏闻?]将他的双手再一次纳入掌中,身子紧靠上了自己,暖暖的气息抚到了自己的脸上,这让燕惜羽的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感觉。

“是不是刚才我说的,也让你想起了你的父母,所以才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伤心?你说过你是个孤儿,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燕惜羽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凤目,轻轻道:“有一些。只是,在我三岁生辰的前几天,他们就出意外死了。那时我太小,什么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只记得我娘的炒鸡蛋做得很好吃,别的就差不多忘光了。”

“炒鸡蛋?”伯赏闻?]乐得连眼里都充满了笑意,总算是探得燕惜羽最爱的菜色是什么了,“等回去后,我让下人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不,不用了。”燕惜羽赶紧摇头拒绝,顺便又抽回了自己的双手,“庄主,惜羽只是一介西席,担不得这些特殊的待遇,还望庄主莫要令惜羽为难。”

“你错了,惜羽!”伯赏闻?]扣住了燕惜羽的双肩,微微蹲下身子,和他的视线平行,“你不光是律节的西席,你更是我伯赏闻?]想要纳入怀中,好好呵护的珍宝。不管你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在乎。让我成为你心中最为牵挂之人,好不好?”

挣不开伯赏闻?]的桎梏,燕惜羽只得道:“庄主,我唯一能答应的,就是好好教导小节。再说得大些,我不会做出有害山庄的事。至于别的,惜羽不敢随便应承。昨天惜羽感怀往事,所以在庄主面前失态了。若是因此而引得庄主误会,那惜羽在这里向庄主赔罪。”

如果说,燕惜羽的冷言拒绝没有撩拨起伯赏闻?]的不愉的话,那是自欺欺人。可当他看见那双宛如深潭的眸子里有着飞驶而过的悲凉时,又不免自动熄了火。看来这事儿还真是被连庭秋猜对了,他不可能如此简单地接受自己。

悔不该昨天没有狠下心肠,彻底撬开他的内心。现在燕惜羽又变回了受惊的蜗牛,躲到自己的壳里去了。只是,真要是时光倒流,伯赏闻?]怀疑,自己是否真会那么狠心,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趁火打劫?

感应到燕惜羽方才的挣扎,生怕会弄痛了他,伯赏闻?]便松开了自己的手掌:“惜羽,我明白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我也曾说过不会逼你。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这一世你还会爱上第二个人,我有没有机会成为那个人?”

如果说昨天的伯赏闻?]是温柔的,那么现在的伯赏闻?]就是卑微的。燕惜羽没想到一向趾高气昂的伯赏闻?]竟会放下所有的面子和骄傲,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这让他既感动,又茫然。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夜里突然发现了一堆篝火,想要走过去取暖的同时,却又因为害怕被它的高热烫到而不敢靠近。

扪心自问,爱上第二个人,他,还可以吗?燕惜羽给不出答案。

接下来的三天,众人均在平淡的气氛中渡过。之所以平淡,是因为白天伯赏闻?]经常不在地窖里呆着,而是外出办事。连庭秋则是由于伤势愈合缓慢,很多时间都在沉睡。燕惜羽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自己房里看书,或是去厨房给连庭秋熬炖清粥。

第四天的早上,燕惜羽刚用过早饭,伯赏闻?]就来通知他,准备启程回庄。于是半个时辰之后,燕惜羽和连庭秋就坐进了铺满软垫的马车里。同行的除了伯赏闻?]之外,还有两位楼主和八个山庄弟子。

来时伯赏闻?]他们日夜兼程,花了将近一整天的功夫。回去的路上添加了病人,自是不能快马加鞭。所以当晚,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小镇里投宿过夜。

戌时过半,伯赏闻?]本想去连庭秋的房里看看,因为晚上燕惜羽是在那里用的晚饭,到现在还没出来,这使得他不免有些吃味儿。但在经过走廊的时候,却发现连庭秋屋子的房顶上有一人影晃动,伯赏闻?]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眼见前面那黑衣人拐进了一个小巷,伯赏闻?]仗着艺高人胆大地跟了过去。那黑衣人站在小巷尽头的墙根处,对着紧随而至的伯赏闻?]单膝下跪道:“见过庄主。”

“‘黑影’,怎么是你?”伯赏闻?]的话音中带着些惊色,随即立刻变成了欢喜,“一别多年,你的身形步伐进步了不少,刚才我都没能认出你来。”

“多谢庄主夸奖!”黑衣人扯去了面罩,露出了一张普通之极的脸来。说他普通,就是那种大街上走十步就能看到两、三个的大众长相,不过这也算得上是最好的伪装。

“属下来附近办事,白天恰巧看见了庄里的马车经过,便想过来和庄主见上一面。”那人露出了看似老实憨厚的笑容,但双眸里的精光却让人不容小窥。

“有事?”伯赏闻?]有些紧张,“黑影”是他一颗很隐秘的棋子,庄里除了连庭秋之外,就只有黑影的亲哥哥车冉知道他的底细,其他四位楼主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如果没有极其重要之事,“黑影”是不会亲自来见他的。

“有。这事是属下刚刚知晓的,估计和‘黑麒麟’有关。”

等伯赏闻?]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正月里的夜风吹得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背对着撒满于雪地上的碧华玉碎,伯赏闻?]确定房中只有一人后,用冻得僵直的手,缓缓推开了连庭秋的房门。

第二天出发时,燕惜羽发现不光是连庭秋的脸色不好,就连这几天一直精神奕奕的伯赏闻?]也憔悴了几分。而连庭秋这个病号一到车上倒头便睡,让人怀疑他昨晚是不是严重失眠。

冬天的日头落得早,等他们踏进“风衍山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安歇了整整一天的连庭秋不需要他人搀扶,便能自行走回房间,这让燕惜羽也宽心不少。虽然赶了两天的路,但是由于行速缓慢,道路平坦,所以燕惜羽并不觉得辛苦。

等他换过了沾染了尘土的外套后,便着了件干净披风去了“依霜阁”。伯赏律节搂住了好几天未见的燕惜羽,亲得跟个什么似的,又拉着燕惜羽的衣袖,死活不让他离开。燕惜羽抵不过那孩子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只得留下来同他一起用饭。

好容易把这个缠人精哄上了床,燕惜羽又匆匆赶往“涧水阁”。在外面耽搁了好几天,眼看着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过了元宵节也就算是出了年关,而他还没当面给隽遥拜年,所以燕惜羽便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去探望隽遥。

敲开了“涧水阁”的大门,燕惜羽快步向隽遥的房间走去。在房门口不其然发现四顷躲在墙边偷偷哭泣。好奇之余,燕惜羽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四顷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地转过身来。等他看清身后之人是燕惜羽后,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燕大哥,燕大哥,你可算是来了,你,你快去看看公子吧。大夫说他可能过不了今年惊蛰了。”

“你说什么?”燕惜羽一把抓住了四顷的细胳膊,连自己弄痛了那孩子也不自知,“怎么会这样?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是的,公子年前就已经不好了。你还记不记得,前一次你来看见公子时候,他就病着,之后他的身子一直不太爽利。除夕前几天,你在公子房里呆了差不多整个下午,公子的箫声就一直没断过,就是从那天晚上起,公子便开始咳血。不过公子不让我说,所以也就没有旁人知道。”

“入了新年,公子看着好了些,我还以为他要痊愈了。可不料,从两天前开始,公子竟然大口大口地吐血。偏巧这时候连总管又不在庄里,所以周管事从外面请了郎中来。虽也开了药方,喝了药,可公子还是每天都吐血,今天下午郎中来说,公子已经病入膏肓,怕是,怕是没得治了。”

燕惜羽听完四顷的哭诉,竟比那时被人推落池塘时更觉冰凉。那时的寒意由外至内,虽然冷得四肢发麻,但起码那颗心还是温的。而现在一股子冷气在腹内窜腾,将胸膛中跳动的地方也冻上了霜花。

过了好一会,燕惜羽才找回了神志,不过出口的声音听着过于陌生,似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大夫有没有说,公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四顷抽抽搭搭,总算是说了个清楚:“我只记得郎中说公子他忧思过重,郁结内渗,寒气入肺,心脉受损,拖不出一个月了。”

“我想去看看公子,他歇了吗?”燕惜羽真得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得和四顷对话。

“没有,公子夜间一向是睡不安稳的,刚才还在软塌上靠着呐!更何况,公子得知上次你来没见上面,就吩咐了下来,你若是过来,即便是他睡下了也要把他再叫起来。燕大哥,你快进去吧。说不定公子见到你一开心,病情就好转了。只是别当面提起他的病,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你的。”

打发走了四顷,燕惜羽站在隽遥房间前,手掌搭在木扉上,用上了全身的气力,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31 四角分庭话麒麟

屋子的两个角落里都燃着炭盆,窗棂上还挂起了夹棉的窗席,整个房间里暖洋洋的,燕惜羽进来不一会后就开始往外冒汗。

隽遥静静地躺在软塌上,似乎是睡着了。原本就不算丰裕的脸颊又瘦上了一圈,显得颧骨特别突出。燕惜羽记忆中淡粉色的双唇已经看得有些透明,似乎是被人截去了所有的毛细血管,如腊塑玉雕一般见不到血色。唯一没变的就是挺翘的鼻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鼻尖还闪着些光亮。

“啪!”燕惜羽本想蹑手蹑脚地靠近,谁知他光是注意看隽遥的气色,竟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椅子脚。隽遥显然是睡得很浅,只这一轻微的动静便使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驻立在自己不远处的燕惜羽,隽遥先是眨了几下眼睛,直到确认这不是梦境时,才轻轻一笑:“你来啦,阿羽!”

“是。惜羽粗手粗脚,吵着公子休息了。”燕惜羽走到隽遥身旁,自行搬过一把椅子,靠着软塌坐下。隽遥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的靠近而上抬,然后又下落。

“公子看着又清减了许多,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燕惜羽看着隽遥,牢记着四顷的交代,却还是忍不住询问起他的健康。

“哪有清减,阿羽你看错了,是不是许久没见面,你已经把我原来的样子淡忘了?”隽遥打趣地说道,可听着的人却觉得心中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比起隽遥表现出来的坚强,燕惜羽更希望他能对自己坦言。即使是责怪自己,没有在身边照料他,也比现在的调笑来得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