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呼唤,连庭秋笑得双眸似钩,眼中晶亮闪烁,如天边北斗,耀眼夺目,煞是好看。就连燕惜羽这样不重色相之人,也看得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去,不敢直视。
正在这个时候,伯赏闻?]推门而入,见到笑意晏晏的两人不由脚步一停。
“庄主!”燕惜羽见到站在门口的伯赏闻?],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伯赏闻?]这才快步走到燕惜羽的跟前,柔声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你眼下还有青晕呐!”
“呃,我……”燕惜羽不习惯伯赏闻?]在旁人面前如此亲近自己,所以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口齿不清,忍不住自动退了半步。
伯赏闻?]似乎看出了燕惜羽的窘迫,没忍心进一步地刺激他,只是淡笑道:“我和庭秋有事相议,趁这功夫,你去厨房把庭秋的汤药端过来,好不好?”
“是,惜羽这就去办。”燕惜羽像是逃难一般躲出了房间,惹得伯赏闻?]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时从床上传来了一声平淡的话语:“如果我没猜错,你想说的事应该和惜羽有关!”
“不错。”伯赏闻?]转过身来,毫无避讳地直视着床上的连庭秋,“还记得当初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我现在可以清楚明了地告诉你,是,我是喜欢惜羽。我从没试过对一个人这样在意,只要他能快乐,我就心满意足。”
连庭秋注视着伯赏闻?]片刻,然后忍不住皱起眉宇,轻声但却沉闷地问了一句:“那隽遥呢?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允许你脚踏两只船。当初的你,没有确定对惜羽的感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惜羽,你打算怎么对待隽遥?不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隽遥在名义上都是你的人。惜羽以前是他的小厮,你觉得他会就此安心接受你吗?你……”
连庭秋没来得及说完的责问,被伯赏闻?]粗鲁地打断:“庭秋,你不觉得,最近你很奇怪吗?惜羽生了场病,身上有相似的胎记,你就马上认定了他是你的弟弟,然后名正言顺地把他接到了你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若是以前,对这样牵连重大的事,你一定会反复查核,慎之又慎。”
“事无巨细,你都先考虑他的想法,他的立场,他的感受。我和你相识相交二十余载,你何曾如此待人?如今燕惜羽坚定自己不是你的弟弟,可你对他的关爱一如既往,分毫不差。你告诉过我要考虑清楚,那么你自己心里的想法,你真的清楚吗?如果你知道的话,那么我今天倒要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喜欢惜羽?不是兄弟间的,不是朋友间的,而是情人间的那种喜欢!”
伯赏闻?]的长篇大论使得连庭秋脸上突增了不少血色,只是看着却不像是伤势好转的迹象。他阖上眼睛,避开了伯赏闻?]的视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
没有诧异于连庭秋的欲言又止,伯赏闻?]和他同时看向了房门口。很快的,从外面传来了两下敲门声,然后燕惜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
伯赏闻?]迎上前去接过了燕惜羽手里的托盘,然后笑着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意外。”
“惜羽到厨房的时候,这药还差点火候,所以就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莫不是,我手脚太慢,耽误了连总管服药的时辰?”燕惜羽略带担忧地望向两人。
“没有。时间刚刚好。”
连庭秋的笑容似乎带着些僵硬,不过让燕惜羽更关心的是,此刻他的脸色比自己离开时好了不少,于是燕惜羽坐到了床头一边扶着他起身,一边欣喜地说道:“庭秋,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伯赏闻?]本是伸手给连庭秋递药,听到燕惜羽这一句话时,不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了一片异色。而连庭秋则是扫了眼伯赏闻?],然后轻轻说了句:“希望一切如你所言。”然后接过瓷碗,想要喝药。
燕惜羽见连庭秋端着汤药的手有些颤抖,生怕他把药给洒了,便伸出手出扶住了他的手背,帮着连庭秋将药碗稳稳地送到了唇边。连庭秋对着燕惜羽回了一个感谢的微笑,这才喝下了汤药。
汤药量大且烫嘴,连庭秋喝得很慢。伯赏闻?]坐在床边,看着连庭秋靠在燕惜羽身上喝药,突然开口道:“惜羽,你最了解隽遥,你说如果我让他去槿木楼帮着宁长远处理山庄在全国各地的生意商号,他会不会答应?”
“呃?”燕惜羽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不明白伯赏闻?]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光是燕惜羽,把药喝到一半的连庭秋也同样不明其用意地望了过去。
“你刚才进来之前,我还在和庭秋商量这件事呐!”伯赏闻?]说得有鼻子有脸,就好像真有其事一般,“是吧,庭秋?”
连庭秋见他把皮球踢给了自己,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喝药。
“反正这样的决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除夕那晚你看到的继恩就是我前两年赎出的小倌。我本也想在庄里给他安排些活儿,可惜他身体孱弱,不适合来回奔波,只好让他在房里做些抄写的轻闲工作。而上次加害你的杨千维……”
提到这个名字,伯赏闻?]眼中寒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很难觉察出变化,“他没被逐出庄前是在后山庭秋种草药的暖棚里帮忙的,每月还从庄上支一份园丁的工钱。所以说,山庄里,除了耄耋老者或稚童幼儿外,都有自己的事儿忙活。”
话说至此,连庭秋已经喝光了汤药。燕惜羽原打算扶他躺下,但被连庭秋拒绝了。于是燕惜羽便取过一旁的软枕,垫在了他的背后,让他依靠在床头。
伯赏闻?]接过空药碗放到桌子上后,接着道:“隽遥来山庄也有三个多月了,我看他整日无所事事,又总是闷在房里,这样对他健康有损。让他去槿木楼转转,可以让他散散心,多接触些外人。倘若能遇上个情投意合之人,能够喜结良缘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说伯赏闻?]前面的那些说辞还让人可以理解的话,那么他最后那句则是彻底砸掉了燕惜羽的下巴。不过,连庭秋却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目光一震得看向了伯赏闻?]。
“庄主,请恕惜羽冒昧,莫不是惜羽听错了?庄主希望公子他另觅,良人?”这句未的“良人”二字燕惜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唇间挤出,他总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是啊!隽遥还不满二十,总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吧,趁早替他打算,未尝不是件好事。”伯赏闻?]很是满意地笑着,似乎燕惜羽的吃惊样正如他所料一般。
“可是,可是公子他不是庄主你的,你的……”饶是燕惜羽憋了半天,那“男宠”二字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个称谓实在是玷污了隽遥那样的人物,让燕惜羽难以启齿。
伯赏闻?]看了眼凝神聚气的连庭秋,正了正神色道:“惜羽,看来这个误会我一定要和你解释清楚!我会替隽遥赎身,一是怜他才貌双全,气质清雅,却流落风尘之地,所以起了恻隐之心。二是,二是……”
伯赏闻?]的犹豫彻底激起了燕惜羽和连庭秋的好奇,加上他脸上浮现的一丝窘,更是让两人不自觉地握住了拳头。
30 三人成影少含灵
“二是,我觉得隽遥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像我娘!”伯赏闻?]说完这句话,便略微低下了头去,不敢看其他二人的反应。
在伯赏闻?]看来,自己好歹也是武林名门宗主,而且年近三十,若是让别人知道他竟然还会眷恋去世多年的高堂,就像是未及断奶的孩童,甚至在旁人的身上寻觅着她的痕迹,不免有些难堪。
燕惜羽姑且不论,经伯赏闻?]这么一说,连庭秋倒是也想起了往事。
当年他初到“风衍山庄”,伯赏闻?]的生母伯赏苻瑶就成了他的第二个娘亲。因为经历了悲惨的家变,所以连庭秋一到晚上就会做恶梦。在梦里他看见自己不停被人追杀,吓得他大哭大叫。伯赏苻瑶就每天抱着他,哄着他入睡。最后干脆让连庭秋睡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这件事,当时年过七岁的伯赏闻?]还吃上了闷醋,找他打了一架。虽然他们都是小孩子,力气不大,但也是揍得对方鼻青脸肿的。不过从那时候起,两人便成了好朋友。后来因为这事,两人被伯赏苻瑶狠狠训斥了一顿,当伯赏苻瑶细滑的手掌落在连庭秋身上的时候,他遏制不住地放声大哭。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而是他完全找回了家的感觉。
只是,伯赏苻瑶当初是未婚先孕,生下了伯赏闻?]。虽然庄里的人当面不敢有所非议,不过江湖上总有些喜欢乱嚼舌根的小人在背后指手画脚。时间一久,便有闲言碎语吹进了山庄之内。所以,伯赏苻瑶的笑容里总是带着淡淡的轻愁,就连整个人都笼罩着驱之不散的忧郁。结果就在伯赏闻?]十一岁的时候,伯赏苻瑶悒郁而终。
现在细细想来,连庭秋也觉得,隽遥的笑容还真是和当年伯赏苻瑶的神情有着八分的相似。也难怪伯赏闻?]会对隽遥有着特殊的感觉。
伯赏闻?]垂首半晌,然后认命地望向了燕惜羽,轻声问道:“惜羽,你,对此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燕惜羽微微牵动嘴角,把视线游离到了旁处,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什么也没做。然后才答道:“有母怀念,总比什么记忆也没有来得强!至于庄主刚才问惜羽的,惜羽不敢枉加断言,庄主还是询求公子本人的意见吧。我先把碗送回厨房去。”
说着燕惜羽飞快地离开了房间。伯赏闻?]看着他闪出门口的背影,愁眉紧缩,不知在担忧什么。过了一会儿,连庭秋幽幽开口道:“抱歉,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坐享齐人之福。真没料到,都过了十六年了,你还是没能释怀。”
伯赏闻?]闻言转回视线,语气中先是加上了三分的冷漠,尔后又添了几许柔情:“释怀?怎么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娘临终前从她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我娘在我面前哭。所以,当那晚我见到隽遥强颜欢笑的时候,便起了将他赎出青楼的念头。我只是希望那相似的笑容里别再带着忧愁。而且我真的很想看看,娘亲若是真心展颜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是啊,我也想看。当年瑶姨被誉为武林第一大美女,想必她真正的笑容一定是艳冠群芳,无人可及。”连庭秋随着自己的话语阖上了双眸,想象着可能出现的娇颜。
“我去看看惜羽,我猜我又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了。”伯赏闻?]起身理了理衣袍,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你等等。”在伯赏闻?]即将踏出房门口的时候,连庭秋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刚才你问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不用了!”伯赏闻?]没有回头,伸手拉开了房门,“那个答案,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你不需要告诉我。不论你的回答是‘是’还是‘不’,都不会影响我对惜羽的感情,也不会改变什么!”
“是吗?你就这么笃定,惜羽他会接受你?甚至不屑通观全局?”连庭秋轻笑着问道。现在的他又恢复成了大家最为熟悉的连总管,性静,人温,友善,恬淡,浑身上下散发出与世无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