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乎不收也不大合宜。

元娘私心里本就很喜爱这些,捏得栩栩如生?,而且花卉庭院一应俱全,不敢想,若是把里头的?人儿摆在那,跟承儿一块扮人物,嬉笑玩乐,会多有趣!

但她仍保有理智,迟疑道:“阿奶若知道我私自收下……”

“这是合礼数的?。”魏观丝毫未被疑难困住,他微微弯唇,“门外土仪本就是暮春抵城,赠予交好人家的?礼。土仪,即当地特有,携其?回乡,赠友人故交。”

“王婆婆待我十?分照拂,我今日既是出城,携门外土仪前来,才是应有的?礼数。”他轻声解释,眸光清亮,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也是,他为人稳妥,又?怎会不思虑周全,贸然唐突,叫元娘为难呢?

魏观双手交叠,对元娘拱手一拜,身形如玉,腰间青玉微晃,端的?是皎皎君子,雍容娴雅,高声道:“多谢,我家中尚有杂事,便?不叨扰了,还请转达王婆婆,多谢她的?照拂!”

这句话,魏观说的?高声些,四周的?人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也都了然。

哦,原来是前来送门外土仪的?交好人家。

那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再说了,方才元娘和魏观始终隔着些距离,并?不贴近,说话声不大,旁边人听不出,他们之间更?无不当的?越轨之举,即便?不说最后一番话,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

自然,说了则更加不会使人误会。

元娘这才收下,她屈膝一福,还礼道:“多谢郎君好意。”

一切看起来清清白白,没有半分旖旎痕迹。

眼看他该走了,元娘迟疑着,小声道:“我……后日要同家里人去金明池。”

见他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元娘不想说的?太明显,找补解释,“一年?一回的?热闹,我想不该错过,若你?得闲,也可?以带家里人去走走,皇家园林,景致极好。”

元娘越说,越是不敢抬首,但她能察觉魏观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去。

她心跳如鼓,在想自己的?说辞,是挑不出错的?,似是而非。

为此?,她鼓足勇气抬头,对着他粲然一笑,温婉明丽,完全察觉不出紧张,好似真的?是相熟的?人家里天真明媚的?小娘子在随意闲谈。

他点头,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笑了一声,配合道:“极巧,后日我与?同?窗相约同?游金明池,不知会否恰好遇上。”

见他回应,元娘要更?自信两分,下巴轻抬,娇俏两分,“谁晓得呢,兴许……看天意。”

“嗯,天意。”魏观面对元娘时,眸中始终含着清浅笑意,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直白娇俏,可?爱得劲。

*

魏观走后,元娘才进?屋去寻王婆婆。王婆婆正教万贯如何蒸饭能使米更?香,她们家的?白米也比别处好吃,因?为不是简单上锅蒸,而是放在木桶里蒸熟的?,蒸出来的?米颗粒分明,没有常见米饭的?黏,入口是干香干香的?,回味时带着很淡的?竹香。

这是王婆婆从前跟南边来的?厨娘学的?蒸米法子,既简单又?好吃,便?是再寻常的?米,也能变得口感分明,味道香甜。

元娘进?来时,王婆婆才抬头随口问道:“方才我听着有些动静,是怎么了?”

今日王婆婆蒸的?是糯米,等晾凉了可?以用来酿酒,元娘顺手从簸箕上正晒凉的?糯米里薅了一团,入口咬了咬,口感偏硬,很有韧劲,又?弹牙,明明是寻常的?米,蒸好后却像裹了层油,色泽晶莹透润,一到圆簸箕上就自己散开。

她边吃边答道:“是魏观,他说送门外土仪。”

元娘看似轻松随意,余光却偷偷瞥向阿奶,没成想王婆婆真的?只是颔首轻点,不做他想,“嗯,是个有心人,倒真客气。”

“你?怎么不喊我?”王婆婆懒得抬眸,边忙着铺平糯米,边闲聊道,“该招待人家一会儿的?。”

元娘眨了眨眼,转头满脸无辜,“不怪我,是魏郎君说家中有事,不便?久留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委屈撒娇,“都是我的?错好啦,哼。”

王婆婆算是拗不过这小祖宗,略有不耐的?哄了哄,“我又?没凶你?,好了好了,你?去问问犀郎,自己把门外土仪分了。”

元娘就等着这句话呢,她扯了一团刚出炉,烫呼呼的?糯米,左手转右手,吹着泛红的?手,时不时吃一口。

她绕到小门回去,问了犀郎,毫无疑问,他沉迷读书,哪有心思玩这些呢。何况,以他老成的?性格,对陶土捏的?玩意也不会感兴趣,最终,都收归于元娘囊下。

元娘抱着一整匣子的?陶土小人儿,摆满了美人榻上的?案几?,她还分出了些花卉树木,挑了刘知远和李三娘出来,颇为兴奋,几?乎坐不住椅子。

摆好了小人儿后,她就迫不及待自顾自地唱着,模仿起瓦子里诸宫调的?表演,“天道二更?已后~潜身私入庄中~来别三娘~~”

她边唱,还边晃动刘知远的?陶土小人儿,像是在窃窃走路般,时不时左右张望。

元娘有一把好嗓音,纵使没特意学过,但记住了调,唱起来也悠扬逶迤,比起瓦子里的?伎者,她唱得没那么娴熟谙练,却也很好听,轻轻扬扬,带着小娘子的?轻盈灵动。

屋里,正带着廖娘子在窗户下,迎着天光绣帕子的?岑娘子听见了,摇头浅笑,“青春少艾,才有这般悠闲乐趣,我啊,年?轻时,也爱这些小玩意,如今摆在跟前也没甚波澜了,就连这日子也一日日沉闷起来,只当熬着。”

廖娘子不接后面的?话,只笑呵呵道:“年?轻小娘子都爱这些,我那时候喜欢的?是绒花,家中的?姐姐妹妹没少为了这吵架,你?争我夺的?。真别说,当年?一点小事就吵翻了天,而今想起来,却觉得真好,恨不能回到做女儿家的?日子。

“出嫁了才知道日子苦。”

廖娘子摇头感慨,至少未嫁时,家里人还是至亲,天塌了也有爹娘顶着。如今啊,兄嫂都算计她,丈夫生?死未卜,得带着儿子寄居,幸亏遇上陈家人都善心。

熬一熬,熬到六郎有出息,日子总归会有盼头。

在廖娘子出神的?时候,岑娘子还问起她为何孙令耀要叫六郎。

这个疑问倒是萦绕岑娘子心头已久,毕竟,廖娘子的?年?纪瞧着,也不像是能生?育过五个都夭折,再得了孙令耀的?样子。

“道士给算的?命,说是我家官人命里该夭折五个儿子,得给令耀取乳名六郎,才算能瞒住。真莫说,那位道士实在有几?分能耐,也是他说六郎若留在原籍不得活,非得在汴京住着,才能平安长成,还会有光耀门楣的?出息。

“你?瞧瞧,我家官人出事,若非我们母子早已迁居汴京,尚不知是什么下场。搬来汴京后,六郎与?犀郎做了同?窗,才能有机遇得你?们一家收留。真是,大恩大德,我……”

廖娘子说着便?落泪,都想给她跪下了,岑娘子忙拦住了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家也落过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岑娘子喊她过两日一块去金明池,不能总在家里,还是得出去散散,一整年?金明池就对百姓开放这么寥寥十?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