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接过厉战递来的医疗包,“江嫂子,能帮我烧点热水吗?”

江嫂子不情不愿地去生火,嘴里还嘟囔着:“头一回见,抓贼还要给贼治病的。”

温婉熟练地给苏兰注射止痛针,然后开始固定断腿。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苏兰偶尔的抽气声打破沉默。

“为什么?”固定完最后一条绷带,温婉突然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止痛针开始起效,苏兰的思维变得迟钝,但怨恨仍在:“你有了一切,孩子,丈夫,连饥荒都饿不着你。”

温婉的眼睛瞪大了,这个理由也太扯了吧。

“我知道你藏了粮食!”苏兰咬牙切齿,“不然你怎么可能怀孕?大家都快饿死了,你却吃的这么胖。”

她的话没能说完。厉战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苏兰:“你夜闯军属住宅,污蔑军属偷藏粮食,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苏兰瑟缩了一下,但药物给了她莫名的勇气:“那她为什么能怀孕?大家都饿得皮包骨,她却白白胖胖,还有,她之前根本怀不上孩子,我怀疑她假孕。””

“闭嘴。”江嫂子冲过来,手里还拿着烧火棍,“温同志把自己口粮省下来给大家,你还敢污蔑她?!”

苏兰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温婉。后者平静地回望,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悲哀。

“我。”苏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可能是药物,也可能是羞愧,“我不信!”

温婉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是半块黑面饼和一小把野菜:“这是我今天的晚饭,也是明天的早饭。怀孕不是选择,苏兰,以前我们闺蜜一场我才帮你,你虽然不盼我好,我却愿意救你,不为别的,我只是给我的孩子积点德。至于你,不要把别人想的那么阴暗。”

看着那少得可怜的食物,苏兰的眼泪突然决堤。她不是为疼痛而哭,而是为自己丑陋的心思被赤裸裸暴露而哭。温婉的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只是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一个给予,一个索取。

“天亮后送她去军务处。”厉战冷冷地说,“夜闯军属区是严重违纪。”

温婉却摇摇头:“先送她去医疗站吧,等她腿好一些了再送军务处。”

三天后。

军务处的黑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苏兰最后的哭喊被截断在室内。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我真的知道错。”

声音渐渐微弱,最终消失。站在门外的厉战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军帽,转身对旁边的士兵说:“按战时条例处理,送她去劳改农场。”

士兵犹豫了一下:“团长,她毕竟是知青。”

“知青更该懂规矩。”厉战的声音像淬了冰,“夜闯军属区,放在平时都要坐牢,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

他说完大步离开,靴子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黎明刚至,驻地还沉浸在灰蓝色的晨雾中,但厉战的思绪已经飞回了家,温婉昨晚孕吐几乎没睡,现在肯定累坏了,更别提她还怀着孩子。

转过一个巷角,厉战突然听见微弱的抽泣声。他警觉地按住腰间的枪套,循声望去。

知青院门口蜷缩着一个小身影,是苏兰那个便宜弟弟小虎。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小脸脏兮兮的,眼泪冲出两道白痕。看到厉战,小虎吓得一哆嗦,拼命往门缝里缩。

厉战皱起眉头。按理说这个点小虎应该由苏兰照顾,然后去上学。但现在苏兰,他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小孩儿,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虎的嘴唇颤抖着:“我姐姐被带走了,没人给我饭吃,我没地方去。”孩子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饿……”

真的是大人作孽,小孩儿遭殃。

厉战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伸手想摸小虎的头,孩子却条件反射般护住脑袋,这个自卫动作让厉战的眼神瞬间阴沉,小虎以前肯定没少挨打。

“跟我来。”厉战站起身,向小虎伸出手。

小虎怯生生地仰望着这个高大的军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小手放进那只大掌里。厉战的手很暖,掌心有厚厚的茧,却意外地轻柔。

温婉看到小虎的时候视线模糊了,小虎的脸在她眼中渐渐扭曲,变成了许明哲那张总是带着虚伪微笑的面孔。她仿佛又听见林小曼尖锐的笑声:“温婉,你拿什么跟我斗?明哲哥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出医院!”

“婉婉。”厉战担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脸色很差。”

温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送他走。现在,马上!”

“至少让他吃顿饭,洗个澡。”厉战压低声音,“现在苏兰被抓了,这孩子没地方去,他是无辜的。”

无辜?温婉想冷笑。许明哲害得自己的时候,可没想过无辜不无辜。重活一世,温婉尽可能让自己宽宏大量,但是有些人,是她这辈子如何都无法原谅的,就比如面前这个孩子,

“一晚。”她最终咬牙道,“明天就送走。”

厉战点点头,蹲下身对小虎说:“听到没?温阿姨答应留你一晚。去井边把自己洗干净。”

小虎如蒙大赦,连连鞠躬:“谢谢温阿姨!谢谢厉叔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厉战关上门,轻声道,“但孩子不能选择父母。”

“一晚。”她重复道,声音却没那么坚定了,“然后找个可靠的人家送走。”

厉战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已经在联系了。老赵家嫂子一直想要个孩子,媳妇儿,把他带回来确实对不起你,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明天我就把它送走。”

温婉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窗外。小虎终于打上来半桶水,正小心翼翼地用破布擦脸。洗干净后,他的轮廓越发清晰,那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活脱脱一个小许明哲。

晚饭时,小虎拘谨地坐在餐桌最远端,只敢夹面前的咸菜。温婉本想无视他,却鬼使神差地推过去一碗鸡蛋羹。

“吃吧。”她硬邦邦地说,“别浪费。”

小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他没有马上动勺,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几朵压扁的野花:“给,给温阿姨的,路上摘的。”

第92章 虎头帽

医疗站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血腥气。小虎亦步亦趋地跟在温婉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白大褂下摆,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