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窦府檐下挂满红灯笼。
观沅缩在窦炤怀里守岁,手边煨着热腾腾的屠苏酒。
有丫鬟送来个玄铁匣子?。
观沅揭开锁扣便?笑了?:岭南的荔枝干龙眼干用油纸包得方正,最底下压着张童趣年画黑袍将军抱着粉团子?似的小女娃,题字“岁岁无忧”。
窦炤将匣子?扔去一边:“生个娃也要显摆一番,回头咱们生十个!”
观沅只是笑了?笑,没出声。
木蕙领着丫鬟们在院里放烟花,金蛇银树绽在雪幕中,映得观沅眸子?亮晶晶的。
“二爷许愿了?吗?”她仰头问?。
“许了?。”窦炤把玩着她腰间的棋子?,“愿新岁……”
“别?说出来!”观沅急急捂他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窦炤轻笑,吻了?吻她掌心:“那?便?用做的。”
他忽然打横抱起她往卧房走,观沅惊呼:“窦炤!还没到子?时呢!”
“等不及了?,”他踹上门?,眸色暗如深渊,“再不努力,五七的娃都能上战场了?。”
窗外风雪愈急,掩不住一室春浓。
(新年番外完)
旧情惊梦(上) 春困
【六岁】
时值隆冬, 檐角垂下的冰棱子足有半尺长,小九慈缩在?长直院的廊柱后头,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死死攥着粗布裙角。她刚被窦炤从后厨的泥淖里捞出来, 整个人还浸着股腌臜气,连新发的崭新丫鬟袄子,都没能掩盖她灰扑扑的精神气。
瑞芝端着茶盘从主屋出来, 瞥见这?瑟缩的丫头,忍不住叹口气:“你还杵这?儿做什么??二爷叫你进去呢。”
小九慈浑身一颤,手上的冻疮被冷风一激,疼得有些发麻。
作为一个在?厨房灰堆里讨生活的六岁的孩子,哪懂什么?规矩?她只?知道眼前这?雕花门里等着的是救命的菩萨, 也是吃人的阎罗。
那日她被彩月抽得半死,是二爷策马经过,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可这?两日她躲在?院角,听洒扫的婆子嚼舌根, 说二爷性子冷,连伺候多年?的丫头都经常挨训挨打,一点不好便要被赶出去, 心里禁不住涌上许多莫名?的害怕。
瑞芝见她有些发抖,于心不忍, 便笑了笑:“不用怕,二爷既然救了你,定然有心栽培你, 只?要凡事用心些, 少?犯点错,咱们长直院怎么?也比后厨好呀!”
小九慈当然明白,来了这?几天?, 她不仅能吃饱饭,还有新衣服穿,院里的人对她都和蔼,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梦里的世界。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怕,似乎并不是怕被二爷训斥责骂,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里面那个救了她命的少?年?,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压力,大概是怕他对自己失望。
瑞芝继续道:“快进去吧,再不动,二爷可就真生气了。”
小九慈只?得瞪着懵懂的大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缓缓挪进屋里。
扑面一股暖香,混着书墨气息,让小九慈放松了一些。
窦炤正伏案写字,十岁的他一身素白锦袍,墨发用玉簪绾着,眉目俊秀中却?透着苍白。
听见动静,他眼皮未抬,只?淡淡道:“倒茶。”
案角的青瓷茶壶尚有余温,小九慈抖着手捧起,茶汤却?泼洒了小半在?袖口。
她慌得跪下,额头磕在?地砖上,声?音稚嫩而?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奴婢该死……”
窦炤微微皱了眉,搁下笔,目光落在?她冻裂的指尖上:“起来。”
小九慈不敢动,耳边却?传来一声?笑叹:“果然是个蠢的。”
她偷眼望去,见少?年?的二爷浅浅笑着,指尖轻叩案上一只?天?青釉盏,“这?茶要手腕悬着倒,才不溅。”
小九慈懵懂点头,起身依言再试,可她实?在?力气小,又害怕,抖着手久久不敢将茶水倒出。
回屋的瑞芝见状,赶紧上前接过茶壶,向?窦炤笑道:“二爷你看她还小呢,过两年?长些力气我再教她做这?些。”
窦炤面露疑惑:“那她能做什么??”
瑞芝利落拧起茶壶,这?回茶汤稳稳落入盏中,碧色清透如春水:“暂且可以给二爷当玩伴呀!”
“玩伴?”窦炤不解。
瑞芝笑吟吟看他:“是呀二爷,这?几年?你总是这?么?闷闷的,老太太总担心你闷出毛病来。正好有了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年?龄也差不太远,以后可以陪着二爷,给二爷逗乐玩儿。等你们再大一些,我也要出府了,那时候她再接下我的活儿,给二爷当个奉茶丫鬟,不是正好么??”
窦炤想了想,又看一眼面前怯生生,却?透着十足纯真的小九慈,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慈正想开口,瑞芝道:“从前什么?名?字不重要,二爷给她赐个名?吧,以后就是咱们长直院的人了。”
窦炤便看着小九慈,她一件不算太合身的粉色衣服,显得她的皮肤偏暗,脸颊因为寒冷而?泛着淡淡的红晕,整个看起来十分局促而?土气。可是,这?样?的她却?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是两汪清泉般,懵懂中透着十足的纯真,让人一见便会忽略其?他缺点。
“观眸如观水,沅水有芷澧有兰。”窦炤指尖摩挲着盏沿,“就叫观沅吧,中和一下她的笨拙。”
小九慈听不懂诗文,只?觉那嗓音清冷如檐上雪,偏又裹着一丝丝暖意。
她壮着胆子抬头,正撞上窦炤的目光少?年?眸中星河璀璨,却?藏着抹病弱的倦色,像是冬夜里将熄的烛火。
“还不谢二爷赐名?”瑞芝提醒。
小九慈赶紧跪下:“谢谢二爷。”
“往后跟着瑞芝学点规矩。”他随手抛来一盒药膏,“手上的冻疮,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