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妈。
自从知道漠视他们才会让他们更安全,我就再没去过医院,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我妈在坚持不懈地打了几天后,终于停止了,却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洁。
-段喻,我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我们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条短信我看了很多遍,握着手机一言不发,短短一句话,普通的黑体字,我的脑海中却浮现很早之前她笑眯眯地捏我的脸:“我们家小喻长的真帅,学习不好怎么啦,妈养你。”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却开始失眠。伤心?失望?难过?我没有流出一滴泪。傅一青看着我眼前小山似的烟灰缸,向来能言善辩,最懂人心的他最终叹口气,留给我独处的空间。
我不受控地回想起从前,明明是十几岁,几年前的事,却恍如隔世。傅一青看我无法排解,主动给我妈打电话,但是我妈早就把我们拉黑了,换号一听是我们的声音也直接挂断电话,再次拉黑。我让他算了,他就非要拉着我开车回家,我望着熟悉的地方,收回目光。他拉不动我,又开车去医院,车停在路边,我看着来往匆匆的路人,看向那白色的大楼,依然没动。傅一青拿我没办法,回家后说:“其实如果我们真的断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对吗?”
我简直头痛欲裂,“不要这么说,没有如果。”
他看着我的眼:“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
“后悔和我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
他说:“对不起。”
我试图朝他微笑:“这些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怎么会没关系。”他站着看我,“如果不是想报复你,我就不会勾引你,如果不是我想让你和家里分裂,就不会计划出逃。我一开始就知道会失败,但我就想利用你的愧疚记住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选择我,所以你要对不起我。其实去精神病院也是我自己安排的,因为我有之前伪造的精神疾病证明。你以为精神病院很好逃出来吗?那都是我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至于大学,我打一开始就没想上,所以我高考时故意空了两道题。还有很多……段喻。”
他淡淡一笑:“我看你现在这样,心里很畅快,因为我知道我报复成功了。你越惨,越和我相依为命,我越爱你。尽管你跟我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但我心里始终有根刺,就像百分百的进度条到了百分之九十八,然后卡着不动了。但是同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颓废、难受、痛苦,又觉得报复成功带来的喜悦很稀薄,像在高海拔缺氧。”
我看着他艰难地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他说:“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说:“是我伤你不够深吗?还是你就喜欢犯贱?”
“我到底喜欢你什么。”我指尖颤抖,情绪绷到了极致:“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到底喜欢你什么。”我重复一遍,起身朝他走去:“我就是喜欢你的可怜,喜欢你费尽心机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喜欢你干脆利落的利用,也喜欢你像看狗一样看我的轻蔑,和不经意流露出的烦躁。我知道你卑鄙、阴暗、自私、扭曲、矛盾、极端……但我也知道你的痛苦、崩溃、绝望和无助……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几乎是一字一顿,“我他妈要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就写下来一字一句扔在你的脸上!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指指他的心口,直视他的双眼:“你又为什么,会在百分百的假意里掺一丝真心?是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可悲和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今天这步,我们谁都不用追究从前。你也不用转移我的注意力,把炮火集中在自己身上。我不会认为是因为你我妈才跟我断绝的关系。你也不用认为自己是坏人就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推,好像这样一切都有个由头和原因。”
他动动嘴,没说出话。
我掐着他的脸,迫使他抬头看我。
“你问我喜欢你什么。”
“我就喜欢你每次献祭似的表情和拼尽全力想让我把你干死的挽留,你破烂的身体和你恶毒的心,都无一不在求我安抚你的痛苦。”
“和在这个世界上,离了我,你就无法独自存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有过傅一青的心理和心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类人,遇到不公的事会反抗、反思,后自暴自弃,觉得把自己归为坏人就能更加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避免对命运的不甘,毕竟呐喊的声音太小,与其质问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做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挫折,更不如摆烂似的笑:是,我就是一个恶人,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我应该的,是我的报应,然后呢?满意了吗?
没有答案的问题,就干脆不要结果。
所以我理解他,他也理解我,我们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不同的折射,折射出的每一个面都让我们紧密相连,这期间不乏许多负面情绪,感情的滋生却让我们为了让对方变的更好而不停地上进及进取,这就是爱的魅力。
感同深受快乐远不如设身处地的怜悯。我内心的空洞与空虚如果没有遇到他,只会变的段喻不像段喻。正如他问我的问题:后悔吗?
不后悔。不是身处大街上的狗才叫流浪狗。
一天后五爷主动联系我,邀请去一户独家小院。到了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门口平平无奇,后院却停了几十辆车,四合院格局,上下三层,有很多个小包间,但密封效果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装修也雅致有格调,入院处有两个穿着旗袍的美女领进门,没有菜单,直接点茶,一扇玉帘隔着,里面是高档麻将机,五爷掀开帘子走出来,里面坐了三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
“这里二十四小时全天开放,以后你来只用报我的名字。”他手里攥着一厚摞百元大钞,点根烟向我炫耀:“刚刚赢的。”
我竖起大拇指:“五爷厉害。”
“我这算啥。”他笑着摆摆手:“楼上能玩牌,感兴趣了上去赌一把。”
我也笑着摇头:“你知道我这人,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没点胆量。”他鄙视我,将钱扔给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夜输的裤衩子都不剩,借烟借钱也在赌,就不信翻不了盘,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爽朗一笑:“还真没翻盘,差点连命都赌进去,让你二爷揪着我好一顿打,藤条,知道么?”他比划一下:“这么粗,这么长,硬是打折好几根,肋骨都给我打断,让我躺进医院好些天。”
“那还赌?”我哭笑不得:“五爷真是好胆量。”
“你不赌怎么知道输赢?万一赢了呢?”他轻飘飘地:“后来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直接带人把那儿抄了,连公家都知道了,结果你猜又怎么着?”
我配合地露出好奇:“怎么?”
“我打了一赌博窝点,还算做好事了,公安局局长都亲自给我发锦旗,还评选我是年度最佳热心市民,那锦旗到现在还在我客厅上挂着,你说扯不扯淡,哈哈哈哈……”
他笑后沉寂地说:“但是呢,我跟老蒋的恩怨也就此结下了,因为那赌博窝点,是他的。”说完他又哈哈大笑:“你是没见他当时那脸色,臭的啊,比那街边卖长沙臭豆腐的臭豆腐还臭,但没办法,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找二爷评理来着,但你干什么不可能打公家的脸啊,也不能把兄弟献祭吧,他气的直跺脚,最后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居心不良,拿他洗白,你说这人,一贯阴险,就是把人往卑鄙了想。”
我直白地问:“五爷当真没这个意思?”
他瞅我一眼,也不藏着掖着:“倒也有,不然怎么不点别人单点他?但也不是为了洗白,而是纯心不满。你想想为什么,我不是那么为非作歹、不靠谱的人。我和这几个弟兄,几十年前从家里出来,一路摸爬滚打,我身为老幺,没少受他们关照,但这人啊,利欲熏心,很难维持原貌。”
他望望窗外的天:“要说我们的恩怨,是从大哥离世那天开始的。”
茶我不知道是什么茶,但是好茶,品着茶,五爷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他们当时所在的村落四面环山,男人山上劈柴,打猎,女人种地,洗衣,一年四季都缝缝补补,维持家用。村里只有一所小学和初中,邻里街坊虽隔得远,要背篓筐走山路,但也相处和睦,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五个虽不同姓,却好的结过拜。大哥稍长他们几岁,比他们见过世面,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们几个兄弟,他们倒不是家里的独生子,有的在家里排老大,有的在家里排老幺,他们几个的排行,也是跟着家里的排行来的,每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的喊,自然而然也成了现在的模样,要真论年龄,老五比老四蒋总还大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