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头雾水,更惊讶于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匆匆对郝守宁说了声“晚安”,赶紧跟上家长的速度。
电梯里,我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开口说话。
“我可以叫你小扬吗?”家长先出声,打破诡异氛围。
“当然可以。”我赶紧迎上自认为甜美的笑容。
“我看也只有你能看住那小子了。”家长对我的态度倒不严厉,虽然脸上未见笑容,但语气温和,还算几分亲切,“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您别这么说……”我受宠若惊。
家长露出极浅的笑意:“小扬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很小嘛,已经在医院工作了?”
果然还是要进行户口调查啊。我内心惆怅,神色镇定:“我读书早,所以年纪稍微小一点。明年本科毕业,现在是实习。”
“当医生好,当医生好。”家长连连点头。
好啥呀,累死累活,风险大成本高,付出不抵回报。当然我只敢在心底叫嚣。
“那依你看,守宁现在的情况如何?”
我一怔。连个铺垫转折都没有,就直接跳跃到如此重大严肃的问题上,叫我一时如何反应是好?
“没关系,你尽管说,不用怕。”
这口吻,像极了首长谆谆教育下级,像极了当初课堂上,老师鼓励同学回答问题时的用词。
我不禁微微叹息,收敛笑容,表情认真:“我们都希望他能没事,但很多时候,希望带来失望的概率却更大。”所以梦想成真永远是个美好的词。“关于他的身体状况,或许伯父已经从黄主任那儿了解了更为详细的信息。既然已成事实,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熬过去。而伯父能做的……”我呼出一口气,“伯父,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底了?”
静寂无声。正当我惴惴不安时,突然听到两声“好”,缓慢却有力。“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他总算露出和蔼笑容,“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与我联系。咱们各自行动,定要将这个难关攻克下来。”
呃,果然是军人气派。这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像是攻占战略要地的感觉。我堪堪忍住立正敬礼的冲动,回之以灿烂的笑脸。
回到寝室已近半夜。
阿涵已经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瞥见我这会儿才踏进寝室,纳闷问了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自与郝守宁在一起后,我在寝室待的时间渐少,但每晚尽量保持10点左右赶回寝室。
我放下背包,走至寝室稍微宽敞的中央,对上阿涵的目光,只觉得满身疲倦。扯了扯嘴角,不知从何答起,唯有一声长叹。
正巧刘雅洗漱归来。我让出空间,冲她笑笑,与她擦肩而过。
“小扬在泌尿外吧?这么晚回来,是上肾移植了?”她随口询问,有客套礼貌的成分。
“……唔……”我不承认亦不否认,“你现在在呼吸内?”“在妇产科。”呃,我谈恋爱忙昏头,自然就减少与寝室成员的交流,记错了不足为怪。
“妇产科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我开玩笑。
“还好。”她欲言又止,扭捏了会,到底开口,“小扬交男朋友了?”
这个问题麽,我从不曾刻意隐瞒我恋爱的事实,但也未到处宣扬。不过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我一小小实习生,不小心亦位列八卦范畴。毕竟郝守宁为人处事,在我这等平民看来,仍偏高调。或许他并未意识到。
我点头。
“我听师姐说他天天来接你下班?呃,那个,你在妇产科实习过嘛,她们就认得了。”看神情,想必她既好奇却又不好意思问。
我在心底扼腕长叹妇产科果然是我的噩梦源泉。
“没那么夸张。”我乔装轻松无所谓,“别听她们乱说啦。我先去洗澡哦。”说罢,挤出一个强笑,赶紧逃去公共浴室。
肾移植术
泌尿外科最后一天实习。
八点交完班,查房结束,我就直奔外科楼顶楼的手术室。先在入口领了衣柜钥匙,去更衣室脱了白大褂及外衣,换上手术室专用的小衣,寻找指定的第X号手术室。本组的手术在第15号手术室,肾移植的取肾手术在第14号,正好对面,但我参加的囊肿切除术被安排在第8号手术室,相隔一段直路加一个拐弯再一段直路的距离。
第8号手术室正在做体外冲击波碎石术,囊肿切除术是接台,估计至少要等到10点才能开始。我无事可做,就在第15号手术室内晃悠。病人已经麻醉完毕,师兄常规外科洗手后,在病人的手术切口部位进行皮肤消毒。大张医师在旁指点一二,张主任还未出现。
下尿路的手术,视野一般较小,两个手术者足够。师兄消毒完毕便不再动手。大张医师洗手穿手术衣,张主任这会儿也进入手术室。我继续看似旁观,实则发呆。
“还不去手术?”
“啊?啊。”我忙在木讷的脸上补一个微笑,“还早呢。”
廖成点点头,站在我旁边,看着手术台。“……他怎么样?”
“谁?”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脱口问出后才恍然明白,“哦,他。他还好。”自然是指郝守宁。我顿住,犹豫片刻,终究问出口:“师兄,现在肾源紧不紧张?”泌尿外科的肾移植术开展得如火如荼,不觉让我产生“肾源很方便,肾移植很简单”这样的印象。
廖成调头,对上我的目光,微微蹙眉:“已经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温润的容颜因为严肃,显得比以往深刻而凌厉。
我别开视线:“其实……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虽然昨日肾内科主任尽量在宽慰我们的情绪,但既已到了需靠透析治疗的肾衰终末期,是几乎没有能有效挽回肾功能的药物治疗方法的。
因为了解,所以说不出口让郝守宁知道。林忆莲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我现在真的怕来不及,所以不敢懦弱逃避,连哭泣的时间都舍不得给自己。
气氛突然陷入沉默。
“国人受传统影响,对器官捐赠比较抵触。移植技术开展到现在,器官来源一直是个问题。我们医院在尸肾获取上可能更有优势一点。至于活体肾移植,各大医院基本上都靠亲友捐献。”
“果然……还是紧张啊。”我苦笑。不仅仅是来源,还要合适的配型,病患条件要满足手术指征,术中须得顺利,术后尽可能减少并发症的出现,才能提高移植后存活率。
这样想,简直是小概率事件。生存如此不易,我自心底为那些自动放弃生命的人感到悲哀和愤怒。
“那么,配型上有那些要求?”我无声叹息。
“应该包括有血型、淋巴细胞毒试验、人类白细胞抗原(HLA)系统等多种配型。其实关于肾移植,我了解得也不是特别全面,你不如问肾移植组的朱主任和聂主任这些专家。”廖成态度认真,“我若没有记错,肾移植的存活率比长期透析的存活率要高。所以如果当真不可挽回,还是及早做好准备。”
我由衷道谢。这些知识,书本并不详尽,需时时翻查文献资料,更新大脑内存系统。我所知甚少,如今除了焦急,便是懊悔平日里不曾下苦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