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抖吗?
可他明明已经不?痛了。
因着这个始终折磨他的病症,他得以获得在冷芳携身边安眠的机会,除了冷芳携与天成帝同眠时,他夜夜都睡在冷芳携的身边,偷偷地、依恋地躲进他的怀抱之中,凭借这个,那些在夜里?啃食骨头的隐秘疼痛也?远去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被赶出揽雀宫,再?也?无人能在深夜里?给他拥抱,给他拍背,用?劝哄困倦的声音说?快睡吧。
太子别?无他法,只能忍受这一切,佯装太医的药方极为有用?,旁若无事。
果?然,冷芳携被他蒙骗过去了,另外问?及他生活上的小事。太子很喜欢这样?亲密的问?询,回答得心甘情愿。
但很快,冷芳携的笑容隐没,态度一变,投过来的,赫然是一双冬雪般凛冽的眼,逼视着太子:“既然你事事都好,没生病,也?没中邪。那石尧一事,你为何突然插手,将他带到东宫之中?”
太子连忙解释,说?这样?做更稳妥些,在汤易两?党天罗地网般的搜索下,不?至于提前?被找到。又很殷勤地表忠心,说?石尧一事,除了他与几位心腹,无人知晓,绝不?会泄露冷芳携的谋划。
“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做到。绝不?令你为难。”
他看向冷芳携的眼神,是那样?的诚恳,充满着将一颗真心全数捧出的淋漓的鲜红。
在这样?的注目下,冷芳携的心肠再?硬,当下也?软了三分。但他却不?能露出和缓的神色,否则让太子以为可以继续,日后再?犯可怎么办?
便拧眉放唇,面上带出恼色,道:“还要狡辩!你这样?做,岂不?是觉得我软弱无能,连这种小事都掌控不?了,做不?好?却不?知道自己擅自行事,万一打乱了我的计划,拿什么赔?”
浅浅发?了一通脾气,让太子变得忐忑不?安,冷芳携又收敛情绪,起身走到太子面前?,雪白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漠然地说?:
“若非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独坐东宫,是人人敬畏的储君。揽雀宫里?、你少时用?的木板子早就打在手心里?了。”
这么一下,不?啻于热油溅落在手背,腾地蹿入阴痛的骨头,烧着了太子的心脏、头脑与理?智,令他一瞬间攥紧了手。
他从前?过于古怪,有许多异于常人的行事,又不?善于表达,阴沉沉得像一头不?通人性的野兽。冷芳携教导他,训诫他,教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一旦他做错了什么,便要他站直了身体,摊开手心,两?指宽的木板轻轻地打在其中,以示惩戒。
可那只是他刚到揽雀宫里?的时候,待他渐渐能开口说?话,冷芳携便将板子收起来,再?不?拿出。
时隔这么多年,他再?度提起此事,是为了提醒太子不?要走错路。可太子并未领会到。
反而因他居高临下,轻描淡写又带着警告意味的一指,生出被训诫的无限的安心感?、战栗感?与臣服之情。
仿佛那木板已落在他手心,驱使他向掌握惩戒权力的冷芳携顶礼膜拜。
“……是我想?错了。”太子起身,向冷芳携谢罪,嗓音微哑,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警告摄住了。
冷芳携方揭过这一茬,要太子带他去石尧所在之处。
二人离开之际,静安阁内,庞飞善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
静安,静安。心绪却不?平静。
面色沉沉地饮下一口烈酒。
他这位谋主哪里?都好,既不?刚愎自用?、骄傲自满,也?不?胆怯自卑,处在刚刚好的程度。但就是……过于软弱。
对于从前?养过他的冷芳携,几乎言听计从,完全受其掌控。
太子所受的影响太大了。
即便日后得以继承大统,登基即位,但若不?除掉冷芳携,太子就是下一个天成帝。甚至比天成帝更加糟糕。
庞飞善没有见过冷芳携,但他对这位名声暧昧的中贵人印象并不?好。不?是因为朝臣宫人私下里?对他的揣测,也?不?因为天成帝对其过度放纵。
只因太子对他超出常理?的痴迷。
思及那日午后,他在殿下书房中无意间翻出的私密画作。庞飞善就眉关紧锁,心中满是忧虑。
画中人神态清冷,垂眸蔑视,胸怀却大敞,露出柔软的胸脯,奶白的痕迹溢出,溅在他衣袖之间。
庞飞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他看来,主上私德有亏、有见不?得人的癖好都没什么,但却不?能像小儿?般如此痴迷于一个男人,更不?能痴迷于他父亲的人,尤其他的父亲还是位大权在握、行事酷烈的帝王。
于是他始终保持警惕,为太子筹谋皇位之余,把大量心思花在冷芳携身上,思量如何降低他对太子的影响,最差的情况下,如何不?见血光地除掉他。
明明素未谋面,冷芳携在他心中已是仅次于天成帝的心腹大患。
现在终于得见一面,比画像上的更为生动。
此人颜色确实殊丽,冷傲出尘,浑如傲然在风雪枝头的寒梅,令人见了便有攀折欺弄之心。
……
石尧住在东宫最角落的一间殿里?,推门?而入时,他正十分安静地坐着。
与星连居夜宴时截然不?同的状态。
看到冷芳携,石尧露出一个笑容,起身行礼,脸上带着得偿所愿的释然。
被程余年为难时,冷芳携以为石尧嫌弃程余年蠢笨不?堪,想?借他的手除掉他。但被石尧顺着宫人主动找到药奴时,他却有些惊异了。
这位素来流连风月场所,总是汲汲名利之人,居然怀着以蜉蝣之身撼动汤易两?党的宏大志愿。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扳倒汤沃。
原因很简单,他知交好友一家因得罪了汤霄,全数死在汤沃手中,自那时起便怀着切齿的仇恨,寻机想?要报复回去。
现今朝堂,与汤沃斗得不?分上下的是易积石,石尧便使手段除掉汤党程余年,打算日后投入易党阵营,再?伺机引来汤党的报复,引发?两?党相斗。
如此一来,自然你死我活,汤沃不?死也?要残废。
后来在程余年的事情上发?觉还有冷芳携的存在,思索良久,决定放手一搏,主动找到冷芳携投靠,愿意为他驱使,只要最后能扳倒汤沃。
正好冷芳携有削弱两?党势力,扶持骆希声的打算,便让石尧谋杀汤霄,设下明局,迫使两?党争斗,让石尧前?期藏匿起来,后期再?露面,给机会让骆希声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