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领头?的狱卒白胖的脸上始终挂着古怪笑意,多次回头?看他,发觉沈质一点都?不在?意他,忍着怒意问道:“沈大人?,多年未见,您还是这般样子。可惜一时不慎,竟然沦落狱中。”

沈质乌瞳沉沉,默不作声,轻飘飘瞥了那狱卒一眼,便?收回注意,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

“呵呵”狱卒脸色狰狞,“也对,沈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他停下脚步,伸手狠狠推搡沈质一把。他身负重枷,被这么一推,一时站立不稳,跌倒在?阴冷地上。双手无?法及时支撑,于是侧脸擦着地面,刮出数道淤痕。

狱卒拍拍手,靴子踢了踢沈质的双腿,嘲笑道:“沈大人?,您这两腿有什么用,站都?站不稳。”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沈质很明?白,他少年时经?历的冷眼和?羞辱更甚,虽然养尊处优多年,却也不至于为一狱卒的落井下石而心生波澜,十分平静地两手撑地,勉强站起来。

一身白衣沾了枯草污泥,腰间的玉佩也刮了点痕迹,沈质这时显露出平淡之外的脸色,有些?心痛地用指腹擦去脏污。

这一点小?动作,偏偏被狱卒瞧见了。

他从前在?大理?寺狱中为狱卒,只不过在?几个犯人?身上用了些?手段,便?被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沈质开革出寺。为了生计,只能到诏狱这活死人?的地界,待得?越久,对沈质的怨恨越深。

这回沈质终于落在?他手中,纵然不能似玩弄其他人?一样对他施以酷刑,听他痛苦求饶,也要让他明?白什么是痛苦,以消心头?之恨意。

狱卒立即探手,捏着玉佩狠狠拽走,拿到眼前端详。

这玉质地一般,却有一道浑然天成的红痕,刻着略显粗糙的福禄寿喜纹。沈质如此珍爱,见他夺走竟然面露凶意,伸手要抢,极有可能是他爱慕的小?娘子送的。

狱卒嘿然一笑,道:“诏狱里的规矩,来这儿的犯人?除了一身衣裳,什么也不能带进去。沈大人?这玉佩留在?身上,安知是不是以此为信号,传递消息,或者拿来贿赂他人??此物,我?替沈大人?保管。”

沈质本就心口闷痛,这么一遭下来,急火攻心,咳嗽至声嘶力?竭。惊得?狱卒以为是当面抢走了他爱妻,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忙推着他进了一间囚室。

沈质还欲扑过来抢回玉佩,狱卒已身手利落地锁住牢门,与他隔门相对,便?无?方才慌乱,从容不迫地捏着玉佩在?沈质面前摇晃。

“沈大人?,你在?里面好好休息。等冷大人?开始查案,就没现在?的好日子了。”

说罢,得?意一笑,昂首远去。

“咳……”沈质以袖掩唇,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待移开袖子,其上多了几块血痕。

似他这种病,最?忌讳大喜大怒。沈质养气多年,除了冷芳携的事情,极少心绪波澜,狱卒此举偏偏戳中他痛楚,令他愤怒得?双目通红,眼带阴霾,久久不能平静。

这方囚室阴冷灰暗,幽不透光,寒气自脚底钻入骨髓,更无?休息取暖的被褥,沈质靠着墙壁难以入睡,当夜便?发起高热。

夜深忽梦少年事。

迷蒙之间,四周景象大变。青山巍峨,群峰陷在?辽阔的黑夜之中,天际未明?,仍有寥寥星子映照四野。

沈质披着蓑衣,脚踩木屐,曳杖艰难地行在?山路石阶中。大雨初歇,脚下路滑,他必须与师弟互相扶持、小?心谨慎才能一步步走过去。

若是一着不慎,摔了不要紧,只怕伤筋动骨,他们如今靠佣书赚些?钱财勉强度日,根本没有余钱拿去治病。

前方不远处便?是某家族学,一位家老?觉得?沈质抄书时字体端正秀丽,正适合拿与蒙童,便?要他来族学抄书,不仅给的价钱比旁人?更高,还管一餐,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沈质高兴之余,不忘带来师弟。师弟的字比他更好,当场写就一篇诗文,家老?果然欣然答应。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族学离书院甚远,且匿在?群山之中。他们每日公鸡未鸣便?要出发,近一个时辰才能抵达族学。来去不仅耗费时间,更折磨双足。

沈质还好,年少时做过比这更苦的活,脚底早已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师弟的皮肤娇嫩一些?,走出数个水泡,得?拿银针燎火后挑破,敷上草药。

冷芳携昨晚才挑了水泡,还没好,走路歪歪扭扭,有时不小?心踩实了,便?自喉间滚出一声痛呼。

沈质道:“我?背你上去。”

冷芳携摇头?:“师兄你披着蓑衣,全是水。再?说了,只剩一点山路。那么长的路我?都?走过了,还差这一点吗?”

沈质无?奈,只能扶着他一点点走上去。等到了族学,天光已经?微亮,山野间野鸟啾啾而鸣,令人?心旷神怡。

沈质与冷芳携擦掉热汗,在?书室外打理?衣服,彼此观察,没有污痕,才换了一双鞋进去。

他们在?最?底层的书室里抄书。这里原是杂物间改成,狭窄逼仄,仅有两张矮案和?蒲垫,伏案抄久了免不了腰酸背痛,又因几乎没有空气流通,每抄一页,他们就要走出去吸一吸气,免得?在?里面闷晕过去。

暑热时更加难熬,出的汗水能将?一身打湿。不能把汗珠滴在?书页上,二人?只能时时拿布擦手,一天下来,手通红。

好在?,现在?时节冷下来,缩在?书室里还更暖和?些?。只是手指仍然僵硬得?难以取胜,两人?便?互相搓手,让指节热起来。

这个时辰,族学里的学子还未起床,二人?便?凝神静气开始抄书。一个早上的功夫,往往只能抄下两篇,为了多抄些?赚钱,他们在?亭子里几乎狼吞虎咽,将?族学给的咸汤和?米饭拌在?一起囫囵咽下去,将?中午休息的时间也挪过来抄书。

但他们本来睡得?就少,中午不休息,有时抄着抄着就头?脑发晕。为了避免抄毁,冷芳携与沈质将?并排的矮案改成相对而立,这样时时可抬首观察彼此状态,若发现不对劲,便?提醒对方。

这天中午,沈质照常抄书,时而抬头?,发觉对面的冷芳携拿颅顶对着他。立刻搁下笔,走过去扶住他的身体,他有心叫醒冷芳携,待看到他两眼青黑、满目疲倦,于心不忍。

“唔……”冷芳携反而自己醒了,“……好在?有师兄,我?差一点睡着了。”

沈质道:“你干脆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时间,只眯一刻钟就叫你起来。不然你这样困倦,下午又怎么办呢?”

冷芳携笑了笑:“下午自然就清醒了。我?也没多困,不劳烦师兄。”

说罢,一手自布袋里拿出两枚冰片,又夹了根细小?的银针。

“师兄。”冷芳携递过去一片,“我?看你也快睡着了。”

低头?一嗅,再?用银针扎扎手掌,总算清醒过来。冷芳携继续伏案,刚一俯身,腰也痛起来背也酸起来,他打了矮案一掌,气愤道:“待我?日后做大官,定要把全天下的矮案销毁了。这等磋磨人?的东西,是谁爱用?”

沈质道:“为官者,不能以自身心意率性而为,你这样的是奸臣。芳携不是曾说,要与师兄一同入朝为官,师兄弟道济天下,名留青史?”

冷芳携闻言,忙作噤声状,说:“这种话别总挂在?嘴边,说多了就不灵了。不过,待日后金榜题名,师兄可去大理?寺、刑部,你素来谨慎爱思,明?察秋毫,去那里定然官运通达。”

一边不让多说,一边却自己畅想起了未来。沈质没有说扫兴之语,问他:“那师弟呢?”

冷芳携捏着笔杆子,思索一阵,犹犹豫豫地吐出:“吏部。据说在?里面做官,不仅油水丰厚,而且威风八名,等闲没人?敢冒犯……”

到了傍晚,借着光线几乎看不清字,两人?只能点燃烛火,快速抄完残卷,立刻熄火。晚上没有饭留给他们,二人?必须尽快回到书院,在?那里才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