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碧绿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想起,倒曾经有?个小贵人被迫与他在阴暗逼仄的地窖里待过几个时辰。他转头看了眼墙壁,似乎透过那堵墙,可以瞧到谁似的。
裴妍上楼那会?,他躲在柱子后头看她。起初他也不?确定钜鹿郡公府的贵人是不?是她。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虽说隔着幂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其实她个子长高不?少,脸也被幂离遮得?看不?见,但?是没来由的,他知道那就是她那个曾释他奴籍,赐他名姓,又与他一起在寒冷的地窖里共过患难的小女郎!
可是,即便认出了又怎样?她身边的婢子不?过朝他所在的柱子看了一眼,他就得?避到柱子后头躲着他只?是一个卑下的胡奴,还能上前与她招呼不?成?他之于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也许她都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呸,又胡思乱想了!她不?记得?自己又怎样,管她呢!
石勒自嘲一笑,自袖囊里掏出几点碎银,掂了掂,下楼招呼同来的伙伴去了。
容秋终于从裴池那里打听清楚了,原来包下这家?驿站的是东海王府的部曲。
她的心?既放了下去又提了起来。东海王府是裴妍未来的婆家?,自是信得?过的。但?他家?部曲都到了,还包了驿站,可见王妃和世子这两日也要到了。
容秋是知道张茂与裴妍的关系的,她不?禁为元娘担忧起来。
这些,裴妍是不?会?知道的。她正?躺在矮塌上,呼呼大睡呢!真?真?是,红颜无意祸春水,春水已然暗波生!
……
今年的气?候极端反常,三天前还狂风暴雨,冷得?要死,人们恨不?能把收起的冬裘翻出来披上。
今日却突然艳阳高照,地面迅速回温,烘得?人们连春衫都嫌厚,早早把未经暴晒的夏衣穿上。
到了春夏之交,穿着清凉的人们跟着天气?一同活泛起来,于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越来越多,不?时担着满筐的花饰进出各大府邸的小门,自有?拿了月利的仆妇等着采买。
正?当午时,铜驼大街上突然人声鼎沸。街边的太尉坊恰有?一个担花穿巷的货郎,他赶紧放下空了一半的担子,挤到坊门口凑热闹。
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他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伸头就见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后面年轻冶丽的婢女簇拥着一辆金饰罗帐的牛车。车后还有?仆从赶着一堆长相稀奇的珍禽异兽,最后面还跟着各种?肤色、着装怪异的外邦人。
有?知情的人指点:“知道不??这是当今圣上的叔祖,从雍凉换防回来的赵王!”
“皇帝的祖辈?”众人唏嘘,“难怪阵仗这么大呢!”
唯有?那货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他长年在高门大户里行?走,进出过的高门不?少,虽然都是从奴仆的小门进的(他也只?能到这里了),但?也听了不?少贵人的轶事。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著姓豪族。可有?哪个像这位赵王似的,恨不?得?自己回京,全城都来接驾的?真?当自己是皇帝?
从赵王归京的阵仗来看,就可知这位王爷,本事不?大,心?气?却不?小,偏偏他的辈分还高。皇帝嫡亲的叔祖又正?当年的,也就他和梁王了。
因此,尽管他把雍凉搅合得?乱七八糟。临了,皇后贾南风还得?好声好气?地把他召回京城供起来。
贾后原想着这位爷爷没本事,就散官虚禄地养着好了,哪想到她低估了赵王的厚脸皮。人家?仗着皇帝叔祖的辈分,开口就跟侄孙媳妇要个尚书令当当。
这下不?仅皇后不?乐意,整个朝廷都炸开来。
尚书令相当于丞相,贾后的亲信如贾模、裴頠、陈准等还一个都没当上呢,你个刚把雍凉搅得?一团糟的罪臣何德何能担此高位?也不?嫌躁得?慌!
张华首先反对,中书令陈准、侍中贾模附议,王衍摸了摸鼻子,也附议。裴頠这是守孝去了,否则定然也是要附议的。就连与裴王两家?不?合的羊瑾也站了出来。在反对赵王这件事上,不?管是太子党还是后党,著姓还是寒门,都出奇的一致。
这可把赵王气?得?够呛。他忍不?住跟自己的宠臣孙秀抱怨:“京城人素来跟红顶白,眼见贾后势大,竟连我这圣上的叔祖都不?放在眼里。”
孙秀眼珠一转,祸水东引道:“某却听闻,原先圣上与皇后皆属意您的,只?是有?小人作祟,未能成行?。”又添油加醋地将?此次反对赵王的大锅全扣在了张华身上。
本来嘛,枪打出头鸟,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就是张华。皇后不?同意的锅由张华来背,正?合适。加上他曾力劝梁王杀自己,孙秀正?好一并把这仇报了!
赵王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自此,他对张华恨不?能除之后快!
赵王回京的翌日,钜鹿郡公府的后宅也迎来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按理,钜鹿郡公府正?处在丧中,不?宜接待外客。
府中,裴頠夫妇、小郭氏还有?长房的裴憬夫妇、裴妍都要守孝三年,二房子女的裴崇、裴该和裴妡也要守一年。这正?合了家?主裴頠之意。
他计算着,如今赵王入京,宗室与外戚、后党与太子只?怕矛盾更甚,自家?这时候急流勇退,正?是好时机。
因此他借着守丧闭门谢客,连贾后夺情的旨意都没有?理睬,从来门庭若市的钜鹿郡公府一下子门前冷落起来。
裴妃和司马毗就是在这个时节来的裴家?。裴妃是裴府族亲,两家?又在议亲,是以当家?的王夫人拿出了丧期中所能拿出的最高规格接待了她。
因在丧中,裴家?人俱穿着素淡。裴妃也是如此,只?见她一身月白折枝纹曲裾,头上仅插戴了一枚碧玉簪。
裴妃先是到家?祠给郭老?夫人上了香,然后才与诸妇人转去花厅吃茶。裴妍和裴妡也被小郭氏和王氏叫了出来。
裴妡见裴妍忧心?忡忡的模样,暗暗地捏了捏姐姐的手,小声道:“不?管你与世子能不?能成,亲戚总是要做的。”
裴妍点点头,给自己鼓了鼓劲,拾起笑意,去迎裴妃。
裴妃这几年身上发福不?少,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大概是那春风得?意的精气?神,比在丧中的裴家?妇人容光焕发多了!
裴妃见到裴妍,先是眼前一亮,继而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了好一阵,又同样地拉过裴妡上下看了看,不?住地点头,夸道:“经年不?见,姊妹俩越来越俊了,果然如珠似玉!”
裴妍心?里有?愧,不?敢直视姑姑,只?低下头腼腆地笑笑。
裴妡顺口奉承:“姑姑也比以前更美了!”
裴妃把俩姊妹一左一右揽在怀里,叹道:“可让姑姑想得?紧!”
相对裴妡的活跃,裴妍却沉默得?多。裴妃也好,其他人也罢,皆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女郎大了,知道两家?在议亲,害羞了。
上座的小郭氏对裴妃道:“不?单你想阿妍,我也怪想世子的,又不?是外人,何妨入内一叙。”
这是丈母娘要看女婿了,裴妃欣然应承。
王夫人于是派人去前院书房裴頠处请东海王世子。
晚一辈的新妇及女郎,除始平公主外,余者?皆暂避于内室的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