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不语,拽着他袖口的手也?没有松掉。
张茂疑惑地看?向她?。
“不是这个,”裴妍支吾道,良久,她?好似鼓足勇气,抬起含羞的小脸,眼里晶光闪耀,仿若天上细碎的星子:“阿茂哥,以后不要?再去那等地方,好不?”
张茂一愣,好不容易止住的心?绪又乱起来。
她?本不该过问的!
他去章台风月地,与她?何?干?他们一个是附庸而来的清客,一个是主家?的贵女,除去点头之交,还能剩点什么?若非同窗过一年,他们之间甚至连说话的交情都不该有!
将来他有妇,她?有夫。他的妇人在内室里见着了她?。她?们聊天的时候,裴元娘若还记得他,大概会说一句:“哦,余幼时尝与张二郎伴大兄读书来着!”
是啊!将来,他们等闲见不着的!这才是他与她?该当有的结局!
然而,扪心?自问,他甘心?如此吗?
张茂一言不发地看?着裴妍。他甘心?将这个不知何?时进驻他内心?的少女拱手相让吗?他甘心?看?着她?嫁给别的男子,放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为别人生儿育女吗?
不,他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的张家?将将起势,还没有分量能打动钜鹿郡公招他为婿。
张茂铁拳紧握,眼里暗潮涌动。
天上的乌云突然散开一块,皎洁的月色自头顶泻下,落在他眼中,晶莹透亮,好似漫天繁星。
裴妍小心?翼翼地问他:“阿茂哥?”
“好!”张茂听到自己如是说,“不过,你?也?不可再行女扮男装的荒唐事。否则,我会担心?。”
裴妍脸上犹如上了海棠色的胭脂张茂说,会担心?她??
不是为了阿兄,不是为了叔父,纯粹是他,担心?自己!
二人各自陷在自己的心?绪里。
“元娘,”张茂突然道,“西洲的猫儿石,你?可喜欢?”
“当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裴妍有些懵懂。
“比之东海的水玉呢?”
“什么?”裴妍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云过月出,柔和地光晕打在年轻俊朗的郎君脸上,剑眉之下,是同样?闪亮的眸子,犹如星辰大海,带着海啸前的宁静,诱她?深入。
她?有些心?虚地避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不能轻易回答。
张茂眼神?微暗,就听他自嘲一笑:“罢了,若你?成?婚时,我张家?依然无权无势,你?就当这世?上从没有张二郎这个人!”
言罢,他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皓月再次被阴云遮盖,落在他身上的光晕逐渐黯淡,直至隐没在道边的竹林深处。
裴妍一时愣在原地。张茂的话,她?似乎听懂了一些。
夜风大作,将她?本不平顺的鬓角吹得更散,一如此刻她?纷乱的心?绪……
祸患从来起萧墙,哪管鼙鼓入雍凉 祸……
十日后, 剿匪的大军还朝。主将欧阳建率张轨等副将回京受赏。
城西听风坊,张常侍府上。
书房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却不觉暑意, 只因?角落里放着一个井口大的铜盆, 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叠如小山的冰块,幽幽往外散着寒意这是天子赐下的冰敬。
书案旁吊烧着红陶茶炉, 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一只骨节宽大却布满粗茧的手稳稳握住茶炉木柄,将炉子自吊绳上卸下, 缓缓地将碧绿带沫的茶汤倒入父兄的漆展中。
张茂熟练地煮水分茶, 若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清新的香气瞬间袭满屋子, 张轨品茗,点头?:“二郎煮茶精益不少。”
张寔亦赞:“好茶!”
张茂的脸却隐于袅袅茶烟之后,既不吃茶,也?不说话, 静静地听父兄交谈。
张寔先恭喜父亲:“阿父生擒郝散, 致敌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如此大功, 天子与娘娘皆看在眼里, 常与左右夸赞阿父。”
张轨呷了一口热茶, 剑眉微蹙,未见喜意:“人是我抓的,杀他的却是欧阳大郎。我本?欲留郝散诱敌,可?惜欧阳急于立功, 竟是不准。”
欧阳建与鲁国?公贾谧的心腹石崇是姻亲,论在军中的资历,远不及张轨。但奈何人家家世?好, 张轨一把年纪了,只能?给他做副。
张寔只好避重就轻地问?:“阿父可?是担心那逃逸的郝度元?”
郝散有个弟弟,名?度元,亦是悍匪。
“郝二郎生性狡黠,心智武功远胜其兄,此次逃脱,必成大患。”张轨摇头?道:“只是,我所忧者,却不是他。”
张茂想?了想?,接口道:“可?是担心那刘元海?”
张轨欣慰地看了小儿子一眼。
此次郝氏兄弟反叛,总要有人被问?责。皇后本?想?就势收拾了驻守邺城的成都王,然而太子却把责任推给了监管五部?军事的刘渊,称他有管教不严之责。
天子痴傻,却知道内外亲疏之别,便顺坡下驴,罢了刘渊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