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你是裴家女,出身即云端,自不会泯然众人。”张茂解释道,“我那天并非在说你不知人间疾苦,只是面对那些流离失所的胡女,有感而?发罢了。”

“我知道!”裴妍撩开?幂离,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笑道,“我本?来就对种花感兴趣,种菜和种花又是相通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多学?门手艺罢了。”

张茂点头,视线不自觉落在裴妍薄汗浸湿的脸上,午间的日光落在女郎细腻的面皮上,柔嫩的皮肤,黛色的眉眼,水润的粉唇。春风荡漾起春色,空气里弥漫着少女的体香,张茂赶紧挪开?了眼。

“你喜欢就好。”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冬雪消融,柳条抽枝,飞燕徘徊,小?郭氏熬过了寒冬,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止住了撕心裂肺的百日咳。

裴憬和张茂亦踏上回京的路。

裴妍、柳蕙还有来凑热闹的裴娴,在郊外的十里亭为他?们?送行。

裴娴有些得?意的抚了抚头上的钗鬟。今日这个送别名?额来之?不易,闻喜的士族听说钜鹿郡公府的郎君近日要回还,都争着要来送行,皆被张茂以裴憬的名?义婉拒了小?郭氏大病初愈不能外出,裴憬不擅交际,与这些地方豪强只是点头之?交,裴妍还小?,钜鹿郡公长房实在没?一个可以主事的人。他?们?来了反而?让大家为难。况且,于裴憬而?言,只要柳蕙来送他?,便?是最好。

至于裴娴,那也是沾了表姊柳蕙的光,毕竟,你让一个女郎专程来送郎君,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她是裴家的族妹,表姊陪她来串门,顺路送送亲戚,也算是一个体面的借口了。

路口有数十个部曲牵着骏马,百无聊赖地候在亭外。

裴憬与柳蕙执手相看泪眼,似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如今名?分已定,临别自是依依不舍。

张茂本?是远远看着,见一旁的裴妍伤感垂泪,忍不住递给她一方巾帕,“想来不久夫人和元娘也能回去了。”

裴妍心头一暖,也柔声回应他?:“借阿茂哥吉言!你也千万珍重,勿要劳累!”

张茂浅笑:“敢不从?命!”

躲在后面的裴娴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一副探究的欲望。

张茂却?没?给她机会,启程的吉时不可耽误,他?走到裴憬身边说了几句,裴憬无奈地和柳蕙分别,又转身冲自家妹妹招招手,算是告别,继而?钻进了身后的劭车。

裴妍跟着往前小?跑了几步,含泪冲他?的劭车挥舞帕子。

裴娴冲着车屁股翻了个白?眼,天下竟有这般见色忘妹的兄长?

风吹黄沙,扬起漫天烟尘,车队连主带仆浩浩荡荡百十人,终于在一片人马喧腾中疾驰而?去,隐于山道的尽头。

裴娴不耐烦地拽着痴痴地望着官道的裴妍和柳蕙:“再看下去,就成?望夫石了!趁男人走了,咱们?吃酒去!”

裴妍和柳蕙都没?有心情。

裴妍借口道:“我阿母不许我出去!”

“那就去你家庄子,你娘只说不许你出去,可没?说不许我们?进来!”裴娴是伶俐人,没?几句话就把两个女伴的失落症给治好了。

到底是少女,悲喜转换好比天书,不到一刻的功夫,三个女郎一扫方才的颓唐,重又叽叽喳喳起来,好不快活。

裴妍原以为自家至多一年半载就能回京。可闻喜的气候实在不算好,春季乍暖还寒,夏季酷暑难耐,秋季阴冷湿寒,冬季冰雪封路,小?郭氏的身体许是水土不服,竟是一个季候一个病症,愣是没?一个好时候。来闻喜的头两年,竟是卧床的时候多,康健的时候少。

幸有神医在身边调理,才终于在第三年堪堪恢复了点元气。

钜鹿郡公府长房母女离京一别就是三年,这却?是诸人始料未及的。

因着小?郭氏身体不好,裴妍常年在山上陪母亲养病,等闲不参与士族间的交游,闹得?闻喜的士绅都暗传钜鹿郡公长房母女皆体弱,那些原先窥探裴妍想打探她做儿媳的人家,也渐渐歇了心思裴家是高门不错,可儿媳是娶来生孩子的,娶个病秧子,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万一这病秧子还是个善妒的,自己不能生还不让丈夫纳妾,那岂不是连累家中儿孙?

是以原先行情高涨的钜鹿郡公长房渐渐门前冷落下来,而?这正合了小?郭氏的心意谁耐烦跟这些乡下人打交道?她家阿妍迟早是要回京的!

因着常年住在山上,下山采买药材不便?,皇甫严勘察地形后,在庄子北面开?了一片药田。裴妍侍疾闲暇时,常跟在神医后面学?习侍弄、炮制药材。

小?郭氏还特地从?裴族长家请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夫子教授裴妍功课。除非裴娴和柳蕙等小?姊妹来寻她,大部分时候裴妍上午读书,下午去地里侍弄药草菜田,晚上到小?郭氏床前侍疾。

在这三年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里,裴妍原先跳脱的性子竟也渐渐沉了下来。

三年后,闻喜,秋水别庄。今年上巳的春日宴便?设在此?处。

绮罗高挂的花厅里,几个婢子有条不紊地穿行其间或给匾额梁柱披红挂绿,或换上新制的珠帘屏风,或给座席铺上柔软的锦垫压好席镇,或将新剪的桃枝插进绘彩的琉璃瓶……这里的管事娘子唤作符媪,她也没?闲着,一路在花厅内外穿梭监工。

裴氏作为河东最大的望族,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乃全郡盛事。往年,这样的事皆由族长夫人柳氏亲自操持。今年她却?发话,让幼女裴娴与从?女裴妍一道,代为操办。

内室里,裴娴皱着眉头,又谨慎地比对了一遍菜单子。

管庖厨的仆妇开?解她道:“女郎宽心,且不说寻常菜式,就是天子宫里才有的五位脯并醒酒鲭鲊,都是庖屋里做老了的,绝不会在宴上出漏子。”

裴妍正剪着折鹤兰的叶子,听罢也附和道:“阿姊别劳神了,往年伯母怎么办的,咱们?循着来就是!”

裴娴瞥了一眼裴妍,摇头道:“若非那王赤龙闲的没?事非要跟来闻喜,我至于费这么大心思?为了谁?何苦来?”

裴妍知她的暴脾气,赶紧服软:“为了我为了我,辛苦阿姊了!”

王导这两年一直在东海王府任幕僚。这些年小?郭氏和裴妃多有书信。裴妃在听说小?郭氏身体有所好转、预备今年春深回京城后,便?托回家省亲的王导绕道河东,随裴憬一行送些东海的土仪给族长,顺道和裴憬一起护送长房母女回京。

王导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他?要来,对于闻喜这样小?地方的士绅而?言,可谓荣幸之?至!就连族长一家,也得?抓着机会好好招待。

本?来王导是钜鹿郡公二房的亲戚,与长房并无多少瓜葛,可谁让他?现在是东海王府的幕僚呢!东海王妃想要裴妍做儿媳的心思裴家人几乎都知道。说白?了,王导是为了裴妍母女而?来,却?让族长一家好一番忙活。这样说来,裴妍确实对裴娴多有愧疚。

裴娴只比裴妍大一岁,同族姊妹里,就她俩年龄最相近,加上她的表姊柳蕙是裴妍的准嫂子,是以三个女郎经常玩在一处。

“听说太夫人又来信催你们?回京了?”柳蕙小?声问。

裴妍赧然,沉默点头。

年前,郭太夫人又来信催问长房的回京事宜。裴妍十三了,不日便?要议婚,长房一家是时候重回京城。

裴娴却?舍不得?裴妍走,用?她的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别看我阿耶只有三品散职,可在这河东地界,就是府君来了也要低头唤他?一声从?父!你在京里,尚且有一堆命妇公主需得?奉承,又有其他?著姓与你分庭抗礼。可是在河东,哪个不以咱家为首?即便?豪强如汾阴薛、解县柳,都得?看咱们?的脸色!春日宴你也参加过两次,可有哪个外姓女郎敢拂逆你?回洛阳,呵,哪有在老家爽快!”

裴妍不得?不承认裴娴说的确是事实。相比头一年的想家,在闻喜混熟了后,裴妍渐渐品到了乡下的好处,这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日子确实挺舒爽的!然而?想起京城还有大母、兄长、堂妹等亲人,她又止不住的想回去看看他?们?。

唉,真是左右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