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原王氏衰微后,琅琊王氏趁乱崛起,但毕竟时日尚短。论治学不如清河崔,论权势不如河东裴,论声望不如颍川荀,在顶级世家眼里,还是差了一筹。琅琊王氏想要更上一层楼,尚缺一个契机。
王敦认为,或许这机会就应在贾后与太子身上。毕竟天子痴傻,太子力孤,政事只能托付于外戚皇后母族贾家还有太子未来的妻族。
贾后无子,太子却是今上独子,有着无比正统的大义名分,因此太子的妻族便显得尤为重要。若王家能与贾家和太子两头联姻,则将来无论哪一方胜出,琅琊王氏都可坐享渔翁之利。
于是,在王敦的积极游说下,王衍也动摇了。正好贾后和太子都有意拉拢,王衍最终还是听取了王敦的建议把以美貌闻名的长女王景风许配给贪婪好色的贾家嗣子贾谧;把以贤德闻名的次女王惠风嫁与太子司马遹为东宫妃。
依照王衍和王敦的设想,两头联姻既可以拉拢太子,又不得罪皇后及贾家,同时还能调和双方的矛盾,王家在党争中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本意是好的,只是王敦也没有算到,那太子看起来挺聪敏的一个人,却是个好色的主!他对王惠风的长相百般不满意,认为自己身为储君,应该由他来迎娶王衍的长女、以美貌著称的王景风才对。太子认定是贾谧见色起意,横刀夺爱,抢了本属于他的妻子!
也因此,太子和贾家的矛盾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被进一步激化。这也为日后太子被贾后赶出京城甚而被逼死埋下了祸患这却是王敦始料未及的。
这里面的诸多内情,挚虞并张家兄弟无从得知。他们只猜出个大概裴家曾想过站队东宫,只是后来没能成事,让琅琊王氏占了便宜。
张茂好不容易把里面的弯弯绕绕搞清楚,忍不住替裴家元娘捏了把冷汗,幸好这事没成!
如今贾后势大,各路诸侯隔岸观火,东宫既无得力的母家支持,又无可靠的姻亲撑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裴頠与太子再师徒情深,也不能枉顾家族利益,趟这波浑水呀。
想到方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郎差点成了危如累卵的东宫妃,张茂饮下一口热茶,放在面前的漆案上,摇头轻笑:“她还是璞玉哪?”
皇甫神医敲边鼓,二郎拜见小郭氏 皇甫……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楼上诸故事,自然影响不到楼下。
一炷香之前,小郭氏携乳母并刚睡醒的裴家兄妹,在童子的引路下,进了花厅,部曲车马则停在馆外竹林里。
刚坐定,急着去找神仙的裴妍就借口更衣溜开了。
小郭氏本遣了一个侍女跟着,奈何裴妍鬼灵精,被她避开了。
裴妍让婢子站在入口处把风,自己进去解手,完事后发现旁边居然有个侧门,于是她半是好奇,半是有心地从侧门偷偷溜了出来,绕过婢女把风的小菜园,一个人到了竹楼后面。
竹楼的一层是神医问诊之所,兼药物储存、晾晒和炮制的地方,正、侧门都有童子把手。反倒是竹楼后面鲜有人去。
裴妍看到不远处有个步梯,二楼隐隐有人声,她想神仙总是住在高处的,就径自摸上了楼……这才有了与挚虞的那出“茶室之谋”。
裴妍走后不久,小郭氏还没来得及过问女儿,神医皇甫严就进来了。
他亲自给裴憬把脉问诊,内室里没有外人,小郭氏把裴憬这两年的反常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满脸忐忑地等着神医的诊断。
皇甫严跪坐于床,反复斟酌良久,对小郭氏道:“高阳亭侯舞象气盛,脾常不顺,化源不足,以致情志不舒;更兼饮食积滞胃腑,胃气上逆,这才情志致病。”
用白话说,这小子血气方刚,你们府上又吃的太好,裴大郎积食不化,两相夹击,这才影响了情绪……
可小郭氏不懂啊!她生的是女儿,庶子一直是乳母带着,她哪里知道这个年岁的郎君该怎样?
“这……严重么?”
皇甫严故意道:“情志致病,可大可小。往小里说,轻症调理个三五日,自可痊愈。往大里说,常有少年郎君肝火过旺,心烦气躁,不可自抑,疏泄无门,自戕而死。”
小郭氏更紧张了:“唯唯,吾儿此症已有两年,可见不是轻症,扁鹊公可有良方?”
皇甫严见小郭氏是真着急,心里有了底,拿便面轻轻扇着风,不疾不徐道:“令郎可有兄弟?”
小郭氏迟疑:“有……两位堂弟。”
“与大郎长在一处?”
小郭氏尴尬道:“两位郎君已然娶妻入仕。”即便没成家立业的时候,人家也是二房的嫡子,与长房的庶子能有多少交情?
皇甫严做了然状,便面摇得更起劲了:“老夫倒有一良方。”
一旁的乳媪柳氏微微皱眉,肥厚的身躯不动声色地往主母面前挪了挪,拿身体挡去一点风这个神医自己一副痨病鬼的样子,大冷天的,学人家儒生扇什么扇子!
小郭氏却把她往旁边推了推,朝皇甫严恭谨道:“扁鹊公但说无妨。”
皇甫严继续忽悠:“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潜移暗化,自然似之。是以君子必慎交也。”
小郭氏听得云里雾里。郭家是武勋世家,子女学问不算好。
皇甫严看小郭氏直翻白眼,显然没听明白,只好说得直白些:“少年郎君还是该有个年岁相当的伴读。整日一个人,进学游戏,连个说话交游的人都没有,多无趣啊!”
小郭氏这回听明白了,她回想了一下,裴崇和裴该在这个年纪,已经入了国子学,有一票同窗;可她家裴憬,却因为憨傻,至今只能窝在钜鹿郡公府的内宅里和妹妹厮混。可裴妍是女儿家,随着年龄渐长,与郎君差异越来越大,说来裴憬是真孤单……
伴读么?倒不难。她暗忖,回去就让管家裴扉到部曲里挑些适龄的小郎送上来。伴读的地位可高可低,可以是族里的旁支庶亲,也可以是下面的家臣部曲。鉴于裴憬痴傻,小郭氏直接排除了第一项,没得让亲戚笑话!
皇甫严见时机已到,此时不举荐更待何时。他一摇便面,手指楼上,对小郭氏道:“老朽有一世侄,年正舞勺,祖上亦是世家,仁义磊落,敦厚赤诚,只可惜家道中落,前途渺渺,无处起家,若裴府不弃,愿为亭侯效臣役之劳。”
哦,皇甫神医的后辈,家道中落的世家小郎,小郭氏有些意动……
裴妍进屋的时候,正遇上皇甫严命童子去楼上请张茂。
裴妍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母亲旁边的矮榻上。
一旁的裴憬已经坐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嫡母威严,不敢发作,正左挪右歪地舒缓双腿,看到妹妹进来,这才稍稍平复些,趁着嫡母与神医聊天,与她耳语:“阿妹可见着神仙?”
裴妍点头,小声地对他道:“见到啦!回去与你细说。”
不多时,张茂被请进了花厅内室。
裴妍还记得他,刚刚在楼上,这家伙一见到自己就要拔刀呢!不过方才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定下神来瞅他,才发现这小郎君长得可真俊!尤其那双眼睛,亮如星子,看着你的时候扑闪扑闪的,好似会说话。
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张茂即便穿着常服,也有龙虎之态,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很有精气神。
因是个半大小子,又是神医皇甫严的后辈,小郭氏也懒得命人支纱屏,大大方方地受了张茂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