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柳蕙笑道:“这是?阿芝,她常年在祖宅侍奉我大母,鲜少与我们饮宴交游,你不记得也寻常。”

张茂心上一跳,平常不出来,今日送别郎君却?特地带她来见自己?这心思,路人尽知。

好在裴家兄妹都?不是?七窍玲珑的人,并未察觉到不妥,笑着便岔了过去。

待裴憬上了马车后?,裴妍才得以?与张茂单独说了句:“阿茂哥保重!”

这话,柳蕙和她堂妹也说了,只是?把“阿茂哥”换成了“张小郎”而已。

竟是?没别的话交代了?张茂越发的气郁,难得对裴妍肃了脸,一丝笑意欠奉,做了个揖就转身?拍马上路了。

裴妍有?些后?知后?觉,问?一旁的柳蕙:“阿茂哥今日是?不是?不太?高兴?”

柳蕙所有?的心思都?挂在裴憬身?上,哪有?闲情管旁人,敷衍道:“许是?起得太?早,前路劳累,开心不起来吧!”

联想到她们来时的不太?平,裴妍秀眉微簇,叹道:“难怪呢!”

柳蕙身?后?的柳芝却?一脸失落地望向车马远去的方向,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隐去了眼?角朦胧的泪意自上次无意间?在姑姑家见过张茂后?,她就对他惊为天人芳心暗许。于是?特意在疼自己的大母处敲边鼓,才得来家里?对张小郎的看重。甚至大母还拜托姑姑为自己向郭夫人说项。郭夫人却?以?张小郎家中父兄皆在,自己不得做主为由婉拒了柳家。

柳芝原想着趁今日道别之?际委婉地向张茂诉一番衷肠,兴许他也喜欢自己、愿请家中长辈来柳家提亲也未可知。谁能料,从头至尾,他竟是?连一眼?都?不曾看向自己!

她转头看向裴妍。女子心思细腻,尤其?是?对着自己喜欢的郎君。她敏感地觉察到,在场那么多人,张茂的眼?里?却?只有?裴妍!

她见过裴妍没戴幂离的样子,平心而论,裴妍虽年龄比自己小,但确实长得漂亮,又出身?钜鹿郡公府。

柳芝泛出一丝苦笑,有?些自嘲地想,此珠玉在前,难怪张小郎看不上自己呢!

年年陌上生秋草,静待花红绿柳时 年年……

送走裴憬和张茂后, 裴妍的生活一下子静谧下来。不是没有饮宴,不是没有交游,相反, 自她们来到闻喜, 各路豪强士绅的请帖就跟雪花似的飞来。

可小郭氏身体欠佳,她又自命清高, 不大看得?上闻喜的士族,更怕女儿被乡下郎君拐带了心智。因而, 除去族长和亲家柳氏的饮宴, 其他人家的, 她一概回绝。

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 长房母女毕竟代表着如日中天的钜鹿郡公府,谁不想和钜鹿郡公攀交情??

小郭氏可以不给闻喜豪门好脸色,族长家和柳家却不能不给。是以,总有些推不掉的应酬烦扰着她, 尤其那等家中有儿郎的, 总是想着来小郭氏跟前?露脸钜鹿郡公的女儿他们不敢肖想,侄女总能试上一试吧?

小郭氏不堪其扰, 为了躲避交际, 不惜带着裴妍住到了首山北麓、闻喜南郊的一处庄子去, 等闲不出?门。

闻喜的乡下清静而无聊。对于裴妍这样才十来岁的少女而言,在这穷极无聊的郊外中困着,好比坐牢。

然而小郭氏身体不好,需得?静养, 裴妍虽不喜这样的生活,却不好忤逆母亲。还好,她有裴娴和柳蕙这两个猪朋狗友, 时不时来庄子陪她小住一阵,也算有了伴。

京里的信件也没有断过,裴憬每个月都有信至,裴妡也偶有信来。

裴憬的信字迹铿锵工整,连裴妍都能看出?,八成是张茂代笔的,里面除了问候自己和母亲,还时常问起柳蕙的近况,随信而来的还有京城各时令的风物,亦是裴妍一份,柳蕙一份。

裴妍常拿此事?开未来嫂子的玩笑,柳蕙起初还害羞,时日久了,脸皮也厚起来。

这日,裴妍又拿裴憬的来信打趣柳蕙,柳蕙不仅没害臊,反而问她:“既是羡慕我,何不快些给自己也寻个好郎君?”

这回轮到裴妍羞红了脸啐她。

一旁的裴娴却摇头叹道:“如阿憬哥哥这般体贴的郎君比金子还少,你当谁都有你这样的福气?”

裴娴自小与表哥薛翊订亲,可薛翊是武将,琢磨兵书?的时间比琢磨她多,更别说什么寄情?书?、送礼物了。

裴妍却道:“可我哥既不会文章,又不会带兵。若是拿我哥跟你家薛五郎换,你答应不?”

裴娴诚实地闭了嘴,要功名还是要温柔,确实两难。

柳蕙想了想,却坚定?地道:“比起功名利禄,我更想两个人能时常伴在一起。哪怕只?是赏赏景聊聊天。”所以,比起薛五郎,她更钟意裴憬这样,温良体贴的郎君。

“你呢?阿妍,你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君?”柳蕙歪头问道。

裴妍被问住了。她一手托腮,盯着案上的梅枝认真地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张茂的脸,就听她道:“那自然是既有阿兄的温柔,又能文能武的那种?!”

“贪心!”裴娴和柳蕙皆笑着咯吱她。

然而,裴娴和柳蕙总有回去的时候。每当此时,漫天的孤寂便会卷得?裴妍喘不过气来。

小郭氏受婆婆影响,时常静坐悟道。她见裴妍无所事?事?,便要求女儿陪着她一起参悟,这可把裴妍吓坏了这么盘腿一坐就是半天的,她可受不了!

小郭氏独坐静室,裴妍就只?能带着容秋在偌大的庄子里闲逛。每当此时,对京城的思念便如跗骨之蛆,在她的骨隙里疯长。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怀念京城的过往,那繁华的东西市,热闹的茶楼饭馆,琳琅满目的店面,都似在诱惑着她。就连曾经不喜欢的女工等课业,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是,秋去冬来,眼见着年?节将至,京里的叔父和祖母都没有让她们回京的意思。更要命的是,年?节前?几?日,小郭氏的病情?突然恶化起来。

闻喜的冬日比洛阳来的更加阴寒,春日却迟迟未至。尽管别庄的主宅里,一直燃着昂贵的银丝炭,尽管小郭氏已经尽量减少外出?赴宴,快到元日的时候,体弱的她还是病倒了。

闻喜有名的和缓请了个遍,却依然没有起色。眼见着小郭氏一日比一日憔悴,裴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给京里去了信,可是至今没有回音。她半跪在母亲的榻前?,拿下她额头上烤干的巾帕,重又浸入身边的铜盆里,把湿漉漉的帕子覆在母亲滚烫的额头上。

怎么办呢?母亲已经烧了一整日,再?不退烧,如何熬得?过去?

容秋和定春劝她暂且回去歇息。她摇头,拽着母亲的手靠坐在床头。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小郭氏粗重的喘气声。一股巨大的孤寂再?次席卷而来。

她和母亲,好似被世人遗忘了。她似乎开始理解母亲对二房的怨怼叔父毕竟不是父亲,他对母亲也好,对自己也罢,更多的是亲戚间的照拂。若是她的父亲还在,他会狠心的把母亲和自己留在这孤零零的庄子里,自生自灭吗?

裴妍命人又洗了一条帕子,给母亲一根根地擦拭着手指。埋怨的种?子一旦种?下,无数的证据便接踵而来。就像如今,阿母病成这样,大母竟然不过问一句!难道阿母不是她的侄女、儿媳?自己不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人在遭遇厄运的时候,往往会迁怒。此时的裴妍便是如此。毕竟,若非祖母和叔父授意,她和母亲又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受罪?

这几?日大雪封山,院门外,正是白?茫茫一片。雾霭蒙蒙间,突然有一人一骑自山下驰道快马而来。

守门的部曲立即警觉起来,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不自觉地握向刀柄。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原是裴家的清客张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