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箭伤极深,足足养了半个月才不?见血,所幸箭头?没有淬毒,否则真是?神?仙难救。
也因着他的伤,这个元日他们连宫里的宴请都没有去。听裴娴说,错过了不?少热闹长?沙王鳏居多年,之前无人问津。如今一朝得势,不?少世家都想?往长?沙王府塞女儿。
“李家与曹家的女郎差点?打了起来!羊尚书也有结亲之意。”
裴妍当笑话讲与张茂听。
张茂却道?:“为两位王子计,长?沙王当不?会落前岳家的面子!”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传出长?沙王与荥阳郑氏再次结亲的消息,娶的是?他亡妻的庶妹。
裴妍感慨:“不?意司马家还有长?情之人。”
张茂笑着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春恨……
权势如同水草, 生在幽潭,攀附岩隙,柔若无骨, 却无处不在。静水流深时不觉得, 暗流涌动时却缠得人窒息。帝王将相俯身?掬水,指缝间漏下的尽是它的藤蔓它早已在深处织好了网。
人日过后, 宫里饮宴渐少,便轮到各世家豪门走?动起来。若要问如今的洛京城里哪家风头最劲?
数第一的, 自然是长沙王府。如今的司马乂既得帝后支持, 又?得京城宗室敬重, 还有各世家力?挺, 远比当?初的赵王与齐王得人心。
其次,便是此次倒齐的功臣凉州刺史府与东海王府。
只是张茂早前便与左右透露过开?春要回?凉州的打算,自己又?借着养伤的由?头与裴妍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一众人等捉不到他, 只好往东海王府跑。
东海王来者不拒, 广纳贤士,趁机收获一大波拥鼐, 府里门客更是多?了几倍。
意外之喜的当?属裴家二房。因与俩家皆有姻亲, 沉寂多?时的钜鹿郡公府也跟着门庭若市起来。先是长沙王借天子圣谕给裴崇去了调令, 迁其为中书侍郎,建始殿供奉,承爵钜鹿郡公;羊后又?下旨增始平公主汤沐邑千户,宫宴座次毗邻皇后, 给足这位继女体面。于是,那些曾经疏远的亲朋故旧纷纷登门道贺。
二房主事的王夫人尚未归京,小郭氏身?体素来不好, 扛不住事儿。无法,只好由?始平公主里外周旋。
这日,华灯初上。始平好不容易送走?一批来客,正半靠在榻上任侍女在身?后揉按,就?见皮挡撩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卷过,驸马裴该揉着眉心走?了进来。
她一脸惊奇:“那么早就?散了?”往常儿郎聚宴,混闹到子时都?是常有的。
裴该点头,沉声坐到榻尾,就?着始平的杯子啜了口热茶。
始平见他似有心事,忙抬手挥退侍女。
“方才,台城收到急报,长安与邺城……再度募兵。”良久,裴该吐出从司马毗那里得来的消息。
始平一惊,眸中闪过愠怒,咬牙道:“二贼焉敢!”
裴该凝视着手边的杯口良久,忽而,眸子沉了下来,下定决心似的,与妻子商量:“张二郎与元娘欲上巳之后动身?。彼时,大伯母与大兄一家也会?同去。”
始平看向他,眸光微闪:“你是说……”
“这两年,眼瞅着元娘知事起来。阿拂与阿瑢托付与她,我们也能放心。”
“何至于此……”始平惊坐起来,毕竟是做母亲的。孩子们才多?大?凉州距离京城千里,光路上就?得走?几个月。风餐露宿的,万一水土不服,两个小儿如何受得住?
“听闻,皇甫神医也会?同去。有他照料,孩子定会?无虞。”裴该放下杯子,轻拍公主的手,沉声劝道。
哎!他又?何尝想让孩子们遭这份罪,可眼见着京城不太平,往后不定有更大的祸事,总得为孩子留条活路吧!
“而今不仅我们裴家,听闻各大世家皆在暗中布置族人南渡江左。”
“南下?那虫蝇蚊扰的蛮瘴之地,何时也成了上等郡县!当?真乾坤倒转!”始平心里藏着愠怒,手里捶腿的玉棍扔在楠木小几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莫动气?,”裴该安抚地将妻子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肩背,安抚道,“时局多?艰,各家家主皆是老?成谋国之人。他们尚且如此决断,何况我等?”
始平渐渐冷静下来,心里天人交战。她深知丈夫的话在理,可母性本能,使她舍不得年幼的孩子。
“若论路途,江左还近些。只是我们在吴越无甚至亲。不若将孩子托付给张家。凉州远离中原,安定张氏又?是一方霸主。有张二郎与元娘罩着,比孩子们战战兢兢地活在京城,岂非强上许多??”裴该斟酌道。
始平沉吟半晌,终是没舍得下决断,但?也没拒绝“送孩子离京是大事。阿家下月便归,何妨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
裴该点头,知道妻子已经动摇,那就?等母亲回?来再商量吧。
“听说你把?温泉庄子借给张二郎了?”他忽然问起旁的事。
“元娘说,张二郎箭伤不轻,至今受不得风,想借温泉疗养。我那庄子与其空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与他治伤用。”话到此处,始平忽而轻叹,“若真如你所说,要把?孩子托给他俩,往后受他们照拂的地方多?着哪!”
……
春寒料峭,院外起了大风,偶尔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更显得这方寸之地温暖可贵。裴妍并不觉得冷,相反,氤氲的热气?浮上来,将她的脸薰得红扑扑的。
她侧过头,见身?边的张茂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也显得温和?许多?。
因伤口不能碰水,他一直站在池中,只腰腹以下泡在温泉里。即便如此,他的身上依然被热气蒸成了桃花色,那些遍布其上的旧疤更显狰狞。
裴妍看了眼立于温泉旁的更漏,轻声提醒道:“再泡一会儿就上去吧!”
张茂这才睁眼,星眸清亮,浓长的睫毛上沾染着一层水汽,眨巴一下,一溜水珠顺着刀刻斧裁的侧脸滚落下来,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随着那些蜿蜒的疤痕,层层滑落。
裴妍听到自己咽了咽口水若非他伤势未愈,需养精蓄锐,她倒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一亲、品一品。意识到这点,她忽而在心里把?自己呸了一遍,脸上也烫得浑似火烧,临水自照,两颊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此前都?是他急不可耐,怎么如今反而倒转了呢?
她耳尖滚热,连忙别过脸去,伸手取过一旁的干布递给他:“当?心风寒。”
张茂接过布巾,披在肩头,低笑一声:“这点寒凉算什么?姑臧的秋日都?比它冷三分。”
他一边擦拭脸上的水珠,一边抬眼看向裴妍,眼里满含戏谑,明?知故问:“倒是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泡久了,上火?”
裴妍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反倒显得心虚,便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身上的罩衫,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张茂见她转身?要走?,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急什么?”他的掌心还带着温泉的热度,烫得裴妍心头一跳。